夜色沉得像是泼了墨。
阿祥蹲在码头西侧废弃的缆桩堆后面,手脚已经冻得有些发麻。他搓了搓手,往掌心里哈了口白气,眼睛死死盯着三十米外那排低矮的工棚。三号工棚最东头那间,窗户纸透出昏黄的油灯光,那是老歪的住处。
“祥哥,这都蹲两个时辰了。”旁边传来压低的声音,是码头上一起扛活的小六子,才十六岁,瘦得像根竹竿,“要不……咱弄错了?”
“闭嘴。”阿祥头也没回,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潘姐交代的事,错不了。”
小六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阿祥又想起前天傍晚,潘丽娟找到他时的样子。那个平时总是温温和和、说话都不大声的潘掌柜,那天眼神冷得像刀子。她把他拉到药铺后院,盯着他的眼睛说:“阿祥,姐信你。这事儿关系到码头几百号兄弟的命,也关系到咱们能不能把日本人的爪子从甬江剁下来。”
阿祥当时胸口一热,狠狠点头。
潘丽娟交给他三个绝对信得过的工人,都是家里被日本人祸害过、血仇在身的汉子。他们这四双眼睛,从昨天开始就轮流盯着老歪,一刻没松懈。
阿祥又搓了搓冻僵的耳朵。
工棚那扇门一直没动静。老歪今天下工回来,跟往常一样打了二两烧酒,一碟茴香豆,进屋后就再没出来。油灯亮着,窗纸上偶尔晃过人影,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太正常了。
阿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在码头混了七年,从九岁开始就在这里捡煤渣、扛零活,什么样的工人都见过。老歪这个人,平日里算不上多勤快,但也从不偷奸耍滑,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码头苦力。可正是这份普通,让阿祥觉得不对劲。
码头上闹工潮这半个月,大伙儿心里都憋着火,下工后聚在一起骂日本人、商量怎么跟把头斗的,不在少数。老歪呢?他按时上工,按时下工,回来就关上门喝酒,对工潮的事从来不掺和。
不掺和也就罢了,前几天阿祥故意在他面前骂日本监工,老歪居然劝他:“少说两句吧,让人听见了没好果子吃。”
这话听着像关心,可阿祥品出了别的味道。
“动了。”旁边的小六子突然扯了扯阿祥的袖子。
阿祥精神一振,眯起眼睛。
工棚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老歪探出半个身子,左右张望。月光很淡,码头上的照明灯早就被工人们故意弄坏了好几盏,这一片区域黑黢黢的。老歪似乎确认了周围没人,这才闪身出来,反手轻轻带上门。
他没穿平时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换了件半新的藏青色夹袄,脚下也不是草鞋,是双胶底布鞋。这打扮,不像是起夜,更不像是去工友那儿串门。
阿祥冲身后打了个手势。
四个人像夜猫子一样,借着堆场的货箱阴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老歪走得很急,但不时停下来回头看看。他专挑阴暗的角落走,绕过工人聚居区,朝着码头管理处的方向摸去。那里白天是日本监工和汉奸把头待的地方,晚上只有两个伪警察站岗。
阿祥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如果老歪只是去偷东西,或者私会什么人,犯不着往这个方向走。
老歪在一排废弃的仓库后面停下,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阿祥四个人早就缩进了一堆生锈的铁皮桶后面,连呼吸都压得极轻。码头远处传来江水拍岸的声音,还有不知哪条船上隐约的轮机声。
等了约莫半柱香时间,仓库阴影里走出一个人。
月光太暗,看不清脸,只能看出那人个子不高,穿着长衫,头上压着顶礼帽。老歪见到这人,立刻凑上去,两人挨得很近,低声交谈。
阿祥竖起耳朵,可距离太远,江风又大,只能隐约捕捉到几个破碎的音节。
“……明晚……三号吊……”
“……太君放心……”
“……赏钱……”
阿祥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老歪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对方。长衫男人接过,掂了掂,似乎很满意,又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给老歪。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长衫男人转身消失在仓库阴影深处,老歪则沿着原路往回走。
“祥哥,抓不抓?”小六子声音发颤,不知是冷还是激动。
阿祥盯着老歪的背影,脑子里飞快地转。
潘姐交代得很清楚:要人赃并获。现在老歪和那人已经交接了东西,如果现在抓,老歪可以抵赖,说只是私卖点东西。必须等他回到工棚,把对方给的东西藏好,那时候抓现行,他才没法狡辩。
“再跟一段。”阿祥压低声音,“等他回屋。”
四个人又跟了上去。
老歪显然放松了许多,脚步轻快,甚至低声哼起了小调。阿祥听出那是甬城这边流行的码头号子,可此刻这调子在他耳朵里,比哭丧还难听。
工棚越来越近。
老歪走到自己那间屋门口,再次警惕地左右看看,这才推门进去。油灯很快被吹灭,屋里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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