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为难的神色，眉头紧锁：“清乡计划？苏小姐，这……这可是日军的核心军事机密。以我现在的职位，接触到的都是些边角料，想要拿到详细计划，难度太大了，风险……更是无法估量。”
他顿了顿，看着苏念卿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推心置腹”：“不瞒你说，经过闸北这次的事情，虽然表面上风光的很，但领事馆内部，尤其是特高课那边，难保不会有人盯着。这个时候再去触碰如此敏感的东西，无异于火中取栗。”
苏念卿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知道丁陌说的是实情，但也清楚，上面要的是结果，而不是困难。
“上面的意思，我明白。”丁陌话锋一转，身体也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低沉而充满算计，“但要办成这件事，需要打点的地方太多了。武藤课长那里需要维持关系，南造云子那条线需要继续投入，甚至特高课内部，也需要一些‘润滑剂’去打点，避免他们碍事。还有……行动本身的风险，也需要足够的补偿。”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刚才放进口袋的位置，那个装着银行本票的信封：“这些，恐怕远远不够。”
这就是讨价还价了。赤裸裸，毫不掩饰。
苏念卿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厌恶？是无奈？还是……一丝了然的嘲讽？她早就知道，这个“影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每一份情报都明码标价，每一次行动都索要高价。
“你需要多少？”她直接问道，语气恢复了联络人的冷静。
丁陌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足以让苏念卿眼皮微跳的数字。除此之外，他还附加了一系列要求：一批最新的美国监听设备零件，一批磺胺，以及一笔独立的、不记录在案的“特殊活动经费”。
“竹下先生，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点？”苏念卿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丁陌却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苏小姐，风险和收益，永远是成正比的。‘清乡’计划的价值，你我都清楚。它能救多少军统弟兄的命？又能破坏日军多少部署？这笔账，上面应该算得比我更清楚。我提供的，是能改变战局的东西，要价高一点，合情合理。”
他端起酒杯，晃了晃里面残余的威士忌，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更何况，如果因为经费和资源不足，导致行动失败，或者……我不小心暴露了，损失的，可不仅仅是我这条命，还有军统在上海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这个代价，上面承受得起吗？”
餐厅里，爵士乐依旧慵懒，邻座传来低低的谈笑声。但在这个卡座里，空气却仿佛凝固了。一场无声的较量，在酒杯和眼神之间进行。
苏念卿紧紧握着红酒杯的细柄，指节有些发白。她看着丁陌那张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但失败了。这个人，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永远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好。”她吐出一个字，带着一种割肉般的痛感，“你的要求，我会如实向上峰汇报。但能否全部满足，我不敢保证。”
“我相信上峰的判断力。”丁陌微笑着，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我等苏小姐的好消息。”
正事谈完，气氛却并未缓和。苏念卿看着丁陌，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竹下先生，有时候我会想，你做这些，除了钱，还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丁陌心中警铃微作，但脸上依旧平静。他放下酒杯，拿起桌上干净的餐巾，看似随意地擦了擦嘴角，实际上指尖已经不经意地触碰到了苏念卿放在桌边的手拿包金属扣。
“为了什么？”他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窗外迷离的夜色，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符合“竹下贤二”人设的虚无与疲惫，“也许，只是为了在这该死的世道里，活得稍微像个人样，并且……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带着一丝颓废和利己主义，恰好符合一个身处敌营、内心挣扎的投机者形象。
苏念卿看着他，没有再追问。她拿起自己的手拿包，站起身：“我会尽快联系你。保持警惕。”
“明白。”丁陌也站起身，微微颔首。
看着苏念卿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丁陌缓缓坐回卡座。他召来侍者，又点了一杯威士忌，独自坐在那里，仿佛在品味胜利的余韵。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看似随意的触碰，已经足够了。今晚，他又将潜入苏念卿的梦境，去确认军统高层对他真正的态度，以及……那笔天价报酬和资源，最终能兑现多少。
嘉奖已经到手，新的、更危险的任务也已下达。军统这条线，在他精妙的操控下，既带来了丰厚的回报，也牵引着更致命的危机。而他，如同行走在深渊之上的舞者，必须保持绝对的平衡和冷静。
他端起新上的酒，对着窗外上海滩璀璨而冰冷的夜景，无声地举了举杯。
“清乡计划……”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看来，得给武藤课长和云子小姐，再多编织几个好梦了。”
夜色更深，西餐厅里的音乐依旧缠绵，而一场围绕着“清乡”计划的暗战，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军统的嘉奖，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被丁陌坦然吞下，并准备将其转化为刺向敌人，同时也保护自己的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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