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夏末,钱山漾边的芦苇荡闷得能拧出水来。考古队的探方挖到第三层,土色开始变得不同——那是四十多年前,施昕更在良渚挖出黑陶时嗅到过的、属于文明胚胎的气息。
队长老赵蹲在探方边沿,食指捻着土屑:“明天要下雨,得加快。”
李清河是最年轻的队员,杭州大学考古专业刚毕业,鼻梁上的眼镜总滑到鼻尖。他不信鬼神,只信地层学和碳十四。但今夜轮到他守夜,手电筒光圈在泥壁上摇晃时,他第一次觉得,四千年前的黑暗是有重量的。
子时,雨没来,来了雾。
雾气是从芦苇荡深处渗出来的,带着湖泥的腥和某种甜腻的香。李清河听见蚕吃桑叶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千万张嘴在黑暗中咀嚼时间。他打了个寒颤,这季节哪来的蚕?
“后生。”
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像丝线断裂。
李清河猛地转身。探方边缘立着个影子,初看以为是队友,细看却浑身发冷。那是个女子,身形薄如宣纸,素衣在无风处微微飘动。她头上戴的不是发簪,是一簇白生生的蚕花,花瓣在月光下泛着尸衣般的冷光。
最骇人的是她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柔和的空白,像尚未织就的绢。
“这探方里睡着的,是我的孩子们。”她说话时,空气中桑叶的甜腻更浓了,“他们用我的丝裹尸,用我的茧陪葬,却忘了给我立一块碑。”
李清河想跑,腿却像被丝线缠住了。他想起地方志里的记载:这一带古称“蚕花地”,有野庙供奉蚕神,香火断于战乱。
女子抬起手,袖中淌出银光——不是液体,是丝。亿万根蚕丝汇成光河,缓慢地覆向探方。丝线触土的瞬间,李清河看见了幻象:穿麻衣的先民跪在土坑边,将绢片轻轻盖在死者胸前;孩童把蚕茧放入陶瓮;巫女唱着“蚕吐丝,丝裹魂,魂化蝶”……
“他们要挖我的孩子了。”女子的声音忽然凄厉,“尸骨要进博物馆,绢片要进玻璃柜,连坟土都要过筛子!”
丝线猛然收紧,李清河感到窒息。就在他要晕厥时,怀中滑出一物——祖父临死前塞给他的护身符,一枚风干的蚕茧。
茧触地的刹那,女子停顿了。
“你……”空白的面孔转向李清河,竟浮现出极淡的五官轮廓,像个憔悴的农妇,“你口袋里,有茧的气味。”
李清河喉咙发紧:“我祖父……吴兴最后的蚕农。他死前说,蚕神娘娘不喜喧哗,考古队来的时候,让我带枚茧……”
雾开始流动。女子周身的戾气如潮水退去,她俯身,用看不见的手指“触”了触那枚茧。
“还有人记得。”她喃喃道,“记得蚕要静,丝要敬,记得缫丝锅里滚的是蚕的来世。”
银丝不再狰狞,它们温柔地铺满探方,像给沉睡的文明盖了层薄被。李清河恍惚看见丝线渗入泥土,与四千年前的绢片残骸融为一体——那不是破坏,是某种古老的修复仪式。
“告诉拿刷子的人,”女子的身影开始透明,“我守这些孩子四千年了,不是怕他们见天日,是怕他们只见天日,不见来处。”
最后一缕丝线从她指间飘落:“丝绸不是布,是蚕用命换的翅膀。人穿上,就该记得飞翔,也记得吐丝时的疼。”
她化作雾气散去。东方既白,第一缕光照在探方上——昨夜暴雨的痕迹全无,土层平整如初,只在最关键的T23探方角落,多了一小片崭新的、银光流转的绢。
老赵带着队员赶来时,李清河还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那枚茧。
“昨夜雨没下成?”老赵疑惑地看着异常干燥的探方。
李清河缓缓起身,将茧放进标本袋,标签上多写一行字:“护茧,吴兴蚕俗遗物,可能与祭祀仪式有关。”
没人知道他添了个“护”字。也没人知道,当天出土的那片举世瞩目的绢片,在显微镜下显示纤维保存状态奇迹般完好,仿佛昨夜刚离开蚕腹。
只有李清河在记录本末页用铅笔写了句从未发表的话:“考古不是掘墓,是与守墓人对话。有时守墓的是人,有时是神,有时只是一只想让世人记得吐丝之疼的蚕。”
此后每逢大雾夜,他总隐约听见沙沙声。不是恐惧,是某种提醒:每一寸文明都有温度,都曾附着魂灵。而真正的考古,是在把骸骨装进档案袋时,仍能听见四千年前,蚕吃桑叶的声音。
《诡事禁忌档案》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醉爱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醉爱小说网!
喜欢诡事禁忌档案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诡事禁忌档案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