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的夏末,蝉鸣得像是要把绍兴老城的青石板路都给嚎穿了。热气从地面往上蒸腾,扭曲了乌桕树的影儿,连平日里聒噪的狗都趴在阴凉地里,吐着舌头,懒得动弹。鲁迅故居的管理员老陈,端着那个泡满了酽茶的搪瓷缸子,慢悠悠地晃进了百草园。
老陈在这园子里待了快二十年,闭着眼睛都能闻出哪丛草是哪个味儿。皂荚树、何首乌、木莲藤……这些在书里活着的物事,在他眼里就跟左邻右舍差不多熟悉。可今天,他一脚跨过那扇月亮门,步子就顿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心口猛地一坠。
味儿不对。
不是那种熟悉的、带着点陈旧木头气和泥土腥的园子味儿。空气里飘着一股子……一股子更陈腐,更阴湿的气息。像是多年未开启的老宅子,带着霉烂的木头和旧书卷混合的味道,隐隐约约,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墨臭。他耸了耸鼻子,怀疑是自己昨晚贪杯,嗅觉出了岔子。可那感觉真真切切,顺着鼻腔往里钻,凉飕飕的。
园子里的光线也变了。明明是下午两三点钟,日头正毒的时候,园子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昏黄的纱,光线粘稠而黯淡,像是提前入了黄昏。他看着那些熟悉的草木,轮廓似乎都有些模糊,边缘晕染开,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柔光。皂荚树还是那棵皂荚树,可他总觉得那树皮的纹路更深了,枝叶也更蓊郁了些,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代的苍老。
他晃了晃脑袋,啐了一口,定睛再看,似乎又正常了。许是天气太热,中了暑气。他自我安慰着,抬脚往里走,想去石井栏那边洗把脸。
就在这时,声音来了。
起初是极细微的,像蚊子哼哼,混杂在烦人的蝉鸣里,几乎分辨不出。但老陈的耳朵偏偏就捕捉到了。那是一种……读书声。一个字一个字,拖着稚嫩的、却又异常认真的腔调。
“……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老陈浑身的汗毛,“唰”一下立了起来。这声音,不是从外面传来的,也不是哪个游客带着录音机。它飘飘忽忽,没有固定的来源,像是从每一片树叶后面,从石井栏的缝隙里,从脚下的泥土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缠绕在耳边。这调子,他太熟悉了,故居展厅里那段珍贵的、据说是先生晚年诵读的录音,绝不是这个味道。这是个孩子的声音,清亮,带着未变声时的童稚,却又有一股子执拗的劲头。
少年鲁迅的读书声?
老陈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梁往上爬,手里的搪瓷缸子开始微微发抖,茶水晃荡出来,烫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缠上了他的脖颈。他猛地环顾四周,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那读书声,不依不饶地,一遍遍重复着那些佶屈聱牙的句子。
他想喊,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跑,双腿却像灌了铅,钉在原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园子里的景物,在那昏黄的光线和诡异的读书声中,一点点地、实实在在地变了模样。
脚下的碎石小径,不知何时变成了踩得坚实的泥土路,路边野草蔓生,比他平日修剪过的要狂放得多。那口石井栏,青苔更厚,石质也更显古旧,井口似乎都小了一圈。旁边的何首乌藤蔓纠缠,肥大的叶片绿得发黑,仿佛吸饱了百年的阴气。空气里那股墨臭和霉味,愈发浓重了。
这不是一九九六年的百草园了。老陈心里雪亮,却又无法置信。他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活过来的琥珀里,时间在这里凝固成了清末的模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读书声渐渐低了下去,终至不闻。园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连蝉鸣都消失了。老陈刚喘过一口气,以为噩梦结束,另一股力量却又拉扯着他。不是来自园子,而是来自故居外面,那条熟悉的街道的方向。
鬼使神差地,他挪动了脚步,踉踉跄跄地冲出故居后门。街上空荡荡的,暑气依旧蒸腾,但景象却让他头皮发麻。街对面,那家平日里生意清淡的“咸亨酒店”原型老屋(注:此时旅游开发,原址附近或有复原建筑,但故事需要此处进行艺术处理),此刻门户洞开,里面影影绰绰,竟似有不少人在活动。更让他心惊的是,那酒店的样式,门板的颜色,柜台的高度,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旧。
他隔着街,躲在了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偷偷望过去。
酒店里光线昏暗,只能借着门外透进去的天光,看清个大概。几个穿着模糊不清、似乎是清末短褂的人影坐在里面,看不清面目,像一个个灰色的剪影。柜台后面,站着个同样模糊的掌柜模样的人。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他”。
一个穿着又破又旧的长衫的人,身材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他正站在柜台前,对着掌柜,伸出五指罩着一个小碟子,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老陈听不清具体的话,但那姿态,那场景,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记忆的锁孔——孔乙己!是《朝花夕拾》里,不,是活生生从书里走出来的孔乙己在赊账!在争辩“窃书不能算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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