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军围城的第五天，邺都这座曾经繁华的北方重镇，已然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饿殍遍地，已经不足以形容其惨状。
街道上、巷弄里，随处可见蜷缩着的、早已僵硬的尸体，大多骨瘦如柴，眼窝深陷。
还活着的人，也如同行尸走肉，眼神麻木，在废墟和垃圾中徒劳地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树皮被剥光，草根被挖尽，连泥土都有人忍不住塞进嘴里。
易子而食的惨剧，早已从隐秘的传闻变成了公开的秘密，整座城市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守军的状况，比百姓好不到哪里去。
最后一点掺杂着沙土和霉米的粮食，优先供应给了王家的死忠部队，普通士兵每天只能分到一碗能照见人影的带着馊味的稀汤。
饥饿如同毒火，灼烧着他们的肠胃，也摧毁着他们最后一丝忠诚和纪律。
哗变，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已然压制不住了！
这一夜，月黑风高。
起初，只是南城粮仓附近传来一阵骚动和争吵。几个饿红了眼的士兵，试图冲击由将军私兵把守的、据说还藏有一点救命粮食的仓库。
“打开粮仓！我们要粮食！”
再不吃东西，大家都得死！”
“凭什么他们能吃干的，我们连稀的都喝不上！”
守仓的私兵头目厉声呵斥，挥舞着鞭子：“反了你们！都给老子滚回去！粮食是给王爷和世子，还有守城精锐准备的！你们这些废物，饿死也是活该！”
这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他爹的！老子跟你们拼了！”
“横竖都是死！先宰了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块石头砸中了一个私兵的脑袋。瞬间，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求生的欲望彻底爆发。
饿疯了的士兵们如同潮水般涌向粮仓守卫，用拳头，用牙齿，用随手捡来的砖石木棍，发起了疯狂的攻击。
混乱如同野火，迅速蔓延！
南城的骚动，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东城、西城、北城……各处都传来了喊杀声和哭嚎声。
更多的士兵加入了哗变的行列，他们不再是为了守城，而是为了抢一口吃的，为了活下去！
许多底层军官，要么早已对赵王父子失望透顶，要么自身也饥肠辘辘，此刻非但没有弹压，反而带着手下士兵一起，调转矛头，攻向那些依旧忠于王府的部队和官员府邸。
“开城门！迎凤鸣军！”
“杀了狗官！抢粮食！”
“咱们不替他们卖命了！”
狂乱的吼声在夜空中回荡。
火光在城中各处燃起，那是暴乱的士兵在焚烧官署、抢劫富户（尽管富户也早已没什么可抢的了）。
王府，此刻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
李崇被外面的喊杀声和火光吓得瘫在榻上，瑟瑟发抖，嘴里只会无意识地念叨：“逆女…逆女来了…她要杀我了…”
李承嗣则如同疯魔，提着滴血的剑，在殿内咆哮：“镇压！给老子镇压！把所有作乱的人都杀光！杀光！”
但他身边的亲信已经越来越少，派出去镇压的队伍也大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甚至不少直接加入了哗变的队伍。
“世子！不好了！乱兵…乱兵朝着王府杀过来了！”一个满身血污的侍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来报告。
李承嗣脸色煞白，猛地抓住那侍卫：“守！给老子守住王府大门！”
然而，此刻的王府，还能有多少人肯为他卖命？
城外的凤鸣军大营，自然也看到了邺都城内的冲天火光，听到了那隐隐传来的混乱喧嚣。
卫铮摩拳擦掌，兴奋地道：“大帅！城内乱了！咱们趁势杀进去吧！”
李昭华却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再等等。让他们自己，彻底结束这一切。”
她要用这座城市的自我毁灭，来为旧时代敲响最后的丧钟。
也要让城内那些手上沾满鲜血、冥顽不灵的人，在绝望和恐惧中，接受他们应得的审判。
崔沅轻声道：“民心已失，军心已散，纵有高墙深池，亦不可守。赵王政权，气数已尽。”
玄真道长遥望那火光冲天的邺都，拂尘轻摆，喟然长叹：“无量天尊。暴政之果，终由己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唯愿新朝，能解倒悬。”
石红绡不知何时溜到了前沿，看着乱成一锅粥的邺都，撇撇嘴：“得，省了咱们不少功夫。姑奶奶我就等着捡现成的了。”
邺都城，这座象征着旧王权的北方堡垒，在饥饿、愤怒和绝望中，从内部开始了最后的崩塌。
曾经高高在上的赵王父子，已然众叛亲离，成了瓮中之鳖，只等着胜利者踏入城门，进行最后的清算。
长夜将尽，黎明将至，只是这黎明，对于某些人来说，注定是血色般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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