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衙署，琉璃专属的、隔绝内外的小院书房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她屏退了所有手下，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无关紧要的卷宗，目光却毫无焦距。
云崖子的话语，家族覆灭的画面，与夜玄相处的点滴，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反复轮转，撕扯着她的神经。伪装出的平静如同脆弱的冰层，随时可能彻底崩裂。
她知道自己无法一直这样下去。猜疑和痛苦会像毒药一样腐蚀她的意志，最终要么彻底崩溃，要么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必须去面对他。去寻求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个决定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她在书房中枯坐了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清晨，摄政王府。
夜玄刚用过早膳，正在书房听取墨羽关于各地新政推行情况的简报。琉璃求见的消息传来时，他并未感到意外。昨日琉璃从云崖子处离开后状态异常的消息，早已由暗卫中的其他心腹报到了他这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墨羽先行退下。
“让她进来。”夜玄的声音平静，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许。
书房门被推开，琉璃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暗卫都统的玄色制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仿佛与平日并无不同。但夜玄何等了解她，一眼便看出了她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挣扎，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沉寂。
她走到书房中央，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汇报公务，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抬眸，直视着夜玄。
那双总是沉静如秋水，或锐利如寒星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太多复杂的情绪，痛苦、迷茫、挣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夜玄的心，仿佛被那目光狠狠刺了一下。
“主子。”琉璃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彻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属下有一事，想请问主子。”
该来的，终究来了。
夜玄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地迎上她的视线：“你说。”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琉璃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如同烙铁般灼痛她心肺的问题，一字一句地问了出来：
“主子……是否早已知道，属下本是前朝苏氏遗孤？是否早已知道，属下一家……是死于先帝的清洗令？是否早已知道……属下的仇人，除了先帝，还有……默许了这一切的，睿亲王殿下？”
最后一个问题问出口，琉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站稳，目光却死死锁在夜玄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在赌。赌她这十数年倾注的忠诚与情感，赌她在他心中，或许……并非全然只是一件工具。
夜玄沉默了。
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讶或慌乱。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沉重，有痛惜，有愧疚，还有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了然。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终于，夜玄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琉璃面前。他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
“是。”
一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砸落在琉璃的心上，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站立不住。
他……果然知道！
然而，夜玄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怔在了原地。
“本王……早就查清了。”他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和那几乎碎裂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尖锐的疼痛，但他知道，此刻任何隐瞒或安抚都是徒劳，唯有彻底的坦诚，“在你正式成为‘幽影卫’核心，在本王决定将更多重任交付于你之前，便已动用力量，查明了你的身世。”
他承认了！他不仅知道，而且是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
琉璃只觉得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你为何……”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为何还要留我在身边？为何要教我一切？为何要……让我成为你的刀？！”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夜玄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微颤，能看清她眼中那破碎的光芒。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温柔？
“因为愧疚。”他坦承，“因为父王的默许，间接导致了你的悲剧。这是夜家欠你的。”
琉璃的心沉入谷底，果然……只是愧疚吗？
“但更多的，”夜玄的目光深邃如海，仿佛要将她吸进去，“是因为……是你，琉璃。”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她苍白的脸颊，但在即将碰到的瞬间，又隐忍地收了回去，只是用那饱含复杂情感的目光凝视着她。
“在查清你身世的那一刻，本王也曾犹豫过，是否该将你送走，给你一笔财富，让你远离这些恩怨，平凡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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