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透过阿以旺的木格窗,在铺着旧毡子的地面上投下清晰而温暖的几何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砖茶浓郁的香气和泥土微腥的气息。周婉坐在矮榻上,面前摊开着速写本和一本厚厚的、页面泛黄的书籍——那是阿娜尔古丽近日翻找出来的、买提大叔早年游历南疆部分地区的笔记残卷,上面用模糊的墨迹和简练的图画,记录着一些当地独特的制陶技艺和纹样。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上勾画的、一种源自和田地区的、以细腻繁复的植物藤蔓纹着称的古老纹样,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
江南归来已有一段时日,父亲的康复情况稳定,每日通电话时,母亲的声音也日渐轻松,这让周婉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实处。距离的阻隔和那段陪护的经历,像一层滤网,让她对“古丽之家”和自身角色的认知,沉淀得愈发清晰。她不再急于重新攥紧管理的缰绳,而是更享受这种作为“参与者”和“连接者”的沉浸感。艾尔肯的沉潜与哲思,阿孜古丽的奔放与成长,阿娜尔古丽的定力与智慧,三者之间已然形成的、充满张力的新平衡,让她看到了比单纯高效运营更可贵的东西——一种内在的、有机的生长力。
她的回归,如同汇入河流的支流,带来的不是扰动,而是新的养分和视角。此刻,她的思绪正盘旋在一个酝酿了数日的想法上。这个想法,源于父亲病榻前那些漫长的、凝视窗外芭蕉在雨中摇曳的午后,源于归来后重见喀什雄浑天地时的震撼对比,更源于那次与阿娜尔古丽关于“痕迹”美学的深刻对话。江南的柔美灵秀与喀什的苍劲雄浑,如同阴阳两极,在她心中激烈碰撞,又渴望交融。
“阿娜尔古丽姐,”周婉放下铅笔,抬头看向正在一旁安静擦拭一套新茶具的阿娜尔古丽,“我有个念头,盘桓好几天了,想跟您聊聊。”
阿娜尔古丽动作未停,只是抬眼投来询问的目光,眼神温和而专注:“哦?什么念头?说说看。” 她喜欢周婉现在这种状态,不焦不躁,思绪却像春水下的暗流,深沉有力。
周婉将速写本转向阿娜尔古丽,上面是她近日勾画的一些潦草构思:一边是江南园林的窗棂轮廓、水波纹路、竹影婆娑,线条婉约流动;另一边则是帕米尔高原的雪山轮廓、风蚀岩纹、胡杨枝干,笔触刚劲粗犷。中间部分,她尝试着将两种风格的线条进行交织、叠加、渗透,形成一些既陌生又似乎蕴含某种内在和谐的新图样。
“我在想,”周婉的声音带着思索的缓慢,“艾尔肯在探索火与土的‘性情’,古丽在捕捉生活的‘瞬间’。我们能不能……试着做一件东西,不单单是喀什的,也不单单是江南的,而是把这两种‘气’——南方的柔、北方的刚——像和面一样,揉到一件作品里去?”
她指着买提大叔笔记上那繁复的和田藤蔓纹:“比如,用这种蔓藤的‘骨’,但不要它那么密不透风的‘肉’,让它像江南的紫藤,有舒朗的透气和摇曳的姿态。再把这藤,不是缠在规整的瓶罐上,而是‘长’在艾尔肯烧出的、带着戈壁滩苍劲肌理的陶板上。用刻刀,既要刻出喀什刀法的硬朗力道,又要藏着江南笔意的柔和韵味。”
阿娜尔古丽停下了擦拭的动作,仔细看着周婉的草图,目光深邃起来。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拿过速写本,手指沿着那些尝试融合的线条缓缓移动,仿佛在触摸两种不同血脉试图交汇的脉搏。良久,她缓缓点头,眼中闪烁着被点燃的光彩:“这个念头……有点意思。不是生拼硬凑,是让两股劲儿,在一件东西里说话。像是……让江南的细雨,落在咱们喀什的夯土墙上,看能润出什么样的印子。”
她抬起头,看向周婉:“不过,这事儿不容易。柔与刚,弄不好就打架,要么软塌塌没骨头,要么硬邦邦硌得慌。得有个‘魂’牵着它们。”
“我想过,”周婉显然深思熟虑,“这个‘魂’,或许可以是‘韧’。江南的柳丝柔韧,喀什的胡杨刚韧,都是韧,只是面目不同。我们能不能做一件作品,就叫《韧》,用陶土来说这‘南北之韧’?”
“《韧》……”阿娜尔古丽重复着这个字,眼神亮了起来,“好!这个题目抓得准!就这么办!” 她是个行动派,立刻扬声道:“艾尔肯!古丽!先停停手里的活,过来一下!”
艾尔肯从沉浸的釉料记录中抬起头,阿孜古丽也从一堆泥塑小样中蹦跳过来。阿娜尔古丽将周婉的想法简单明了地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南北之韧”这个核心。
艾尔肯听完,沉默着,目光落在周婉的草图上,久久不动。他惯常的思维是纵向的、向材料深处挖掘,而这种横向的、跨地域风格的融合尝试,对他而言是个新领域。但“韧”这个字,似乎触动了他近期对材料“性情”思考的某根弦。他拿起周婉画有江南水波纹和喀什风蚀纹对比的那张纸,手指在两种截然不同的肌理上划过,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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