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的谈话,如同早春的第一场细雨,悄无声息地渗入冻土,虽然未能立刻催生出繁花似锦,但确实让板结的土地开始松动,让压抑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我与阿娜尔古丽之间的关系,从尖锐的冰冷对峙,转为一种更加复杂、需要小心翼翼维护的脆弱平衡。我们重新开始对话,但言语间还带着一丝试探性的谨慎;我们恢复了工作上的协作,但默契度尚未回到从前。小院里的气氛,像大病初愈的病人,虚弱但有了希望。
真正的转机,来自一个意想不到的提议,而这个提议的发起者,竟是买买提大叔。
那是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将阿以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我们四人围坐在炭炉旁,喝着茶,气氛安静而略带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闷。买提大叔一直沉默着,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他珍藏多年的、色泽沉静的旧陶片,目光悠远地望着跳动的炉火。忽然,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我和阿娜尔古丽,用他那生硬却清晰的汉语,缓慢地开口:
“泥巴……不说话。火,也不说话。但泥巴和火,在一起,就有话说。”
我们都愣了一下,不解其意。大叔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表达他心中所想,他指了指角落里那座沉寂了许久的土窑,又指了指阿娜尔古丽放在一旁的相机,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们,”他费力地组织着语言,“心里有话,说不出来。像……像堵住的窑口,气不顺,火就上不来。”他拿起那块旧陶片,“好东西,是泥巴和火,说通了,才有的。”
他这番看似朴素却充满哲理的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们。阿娜尔古丽的眼睛率先亮了起来,她瞬间明白了大叔的用意:“大叔,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再点一次窑?一起?”
大叔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鼓励和深意的笑容:“嗯。手,一起干活。心,就容易通。”
这个提议大胆而充满象征意义。自从大叔病后,土窑已经很久没有正式点燃了。点窑,不仅仅是完成一批陶器的烧制,更是一个需要高度协作、充满仪式感、且结果充满不确定性的过程。它需要共同承担风险,共同期待奇迹,共同面对可能出现的失败。这无疑是修复我们之间裂痕、重建信任与默契的最佳方式。
这个提议让我们都振奋起来。连日来的阴霾仿佛被这个充满挑战的计划驱散了不少。说干就干,我们立刻开始筹备。
这次烧制,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我们没有选择常规的订单,而是决定做一次纯粹的创作性烧制。阿娜尔古丽提议,由我们三人共同设计一套主题陶器,主题就定为“愈合”。这个主题直指我们当下的心境,充满了隐喻。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重新忙碌起来,但这次的忙碌与之前的压抑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目标明确的、充满期待的热忱。协作在具体的劳动中自然而然地恢复了。
设计环节,阿娜尔古丽拿出了她的素描本,勾勒出初步的器型构想——一套三件器物,一件象征“根基”的稳重陶罐,一件象征“生长”的向上延伸的花器,一件象征“联结”的带有环扣的陶盘。我则从实用和烧制难度的角度提出调整建议,比如罐底的厚度、花器重心的稳定性。买提大叔虽然不能亲手制作,但他成了最重要的艺术指导,他用手指在泥地上比划,或者拿着阿娜尔古丽的草图,用简单的词语修正线条的弧度、纹样的疏密:“这里,弯一点,像……像风吹柳条。”“这个纹,太密了,要……要透气。”
和泥、拉坯的重任落在了我的肩上。这对我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挑战。我深吸一口气,回想大叔昔日的教导,将精神专注于掌心与陶土的对话中。阿娜尔古丽没有袖手旁观,她在我身边,适时地递水、清理工具,用镜头记录下专注的瞬间。当我因为力度不均导致坯体微微倾斜而有些气馁时,她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给出技术指导,而是轻声说:“没关系,陆航,慢慢来,感受泥的性子。”这种鼓励,比任何技术指点都更让我安心。大叔则在一旁,用他浑浊却锐利的眼睛观察着,偶尔吐出几个关键词:“手腕,松。”“水,少一点。”
刻画纹样时,阿娜尔古丽亲自执刀。她摒弃了复杂的图案,只刻画最简单、最富有象征意义的线条:在“根基”罐上,刻下交错但最终归于和谐的网格;在“生长”花器上,刻下从底部向上蔓延的、充满生命力的藤蔓;在“联结”盘上,刻下相互缠绕、首尾相接的圆环。每一刀都凝聚着她的情感与思考。我和大叔在一旁静静看着,那一刻,我们仿佛能透过冰冷的刻刀,感受到她内心的波澜与祈愿。
最关键的烧制时刻来临了。装窑、封窑,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我们三人配合默契,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段齐心协力的日子。当窑火最终点燃,橘红色的火焰在窑膛内跳跃起来时,我们并肩站在窑前,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我们脸上,也映照进我们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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