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访客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一个更为沉重、更触及根本的阴影,却悄然笼罩了“古丽之家”。这一次的危机,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内部,源于那看似稳固的根基——买买提大叔的健康。
事情的苗头起初很细微。大叔在拉一个中等大小的陶坯时,手肘关节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他的动作随之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瞬。当时我和阿娜尔古丽都在场,我们几乎同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大叔,您没事吧?”我立刻上前问道。
买买提大叔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胳膊,脸上挤出一个宽慰我们的笑容,用生硬的汉语说:“没事,老了,骨头响。”说完,他继续手上的动作,但我和阿娜尔古丽都敏锐地察觉到,他之后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加小心,用力时右臂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僵硬。
类似的情况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又发生了两三次。有时是端稍重的陶土盆时,有时是长时间刻画后准备直起腰时,他会下意识地用手扶住后腰,动作变得迟缓。虽然他每次都轻描淡写地说是“年纪大了,正常”,但我们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阿娜尔古丽私下里找我,语气凝重:“陆航,你注意到了吗?叔叔的手,还有他的腰。这不是简单的劳累,可能是积劳成疾的关节问题。做陶器几十年,长期保持固定姿势,对关节和腰椎的损耗非常大。”
我的心猛地一沉。我何尝没有注意到?只是内心不愿去面对这个可能性。买买提大叔是“古丽之家”的灵魂,是这一切的基石。如果他倒下了……我不敢想象。
“我们必须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阿娜尔古丽的态度很坚决,“不能拖。手艺重要,但叔叔的身体更重要。”
说服买买提大叔去医院,费了我们好大一番功夫。他像许多老一辈的手艺人一样,对医院有种本能的抗拒,认为那是“没病找病”的地方,而且花费不菲。我们反复劝说,甚至“谎称”是社区组织的免费老年人体检,他才勉强同意。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气氛格外凝重。医生拿着X光片,指着买买提大叔的右肘关节和腰椎,语气严肃地告诉我们:“严重的关节磨损和腰椎退行性病变。肘部有骨刺形成,腰椎间盘也有突出。这种情况,必须立刻停止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尤其是需要长时间固定姿势和负重的活计,需要进行系统的理疗和休养,否则情况会持续恶化,甚至可能影响日常活动。”
医生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们每个人心上。买买提大叔虽然听不懂全部的医学术语,但从我们凝重的表情和医生的手势中,也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他沉默地坐在诊室的椅子上,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膝盖,那双向来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关乎未来和传承的恐惧。
回到小院,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买买提大叔直接回了自己的小屋,关上了门。我和阿娜尔古丽站在院子里,相顾无言。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
“不能再让叔叔像以前那样干活了。”阿娜尔古丽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必须调整。”
“怎么调整?”我感到一阵无力,“订单怎么办?‘古丽之家’怎么办?大叔……他会同意吗?”
我们都知道,对于买买提大叔来说,停止做陶器,可能比身体上的病痛更让他难以承受。那不仅是他的生计,更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晚上,我们熬了一锅暖胃的羊肉汤,端到买买提大叔的屋里。他坐在炕沿上,神情憔悴,仿佛一天之间苍老了许多。昏黄的灯光下,他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阿娜尔古丽用维语,缓慢而清晰地将医生的诊断和建议告诉了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她最后说:“叔叔,我们知道您离不开这些泥巴。我们不是要让您完全停下。但为了您的身体,为了您能更长久的做您喜欢的事,我们必须换一种方式。以后,那些重活,比如和大量的泥、搬重的坯、烧窑,让我们来帮您做。您只负责最核心的拉坯、刻画和上釉这些精细活,而且每天要控制时间,不能太累。”
我赶紧补充道:“对!订单的事情您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和顾客解释,延长交货期。大家都能理解。什么都没有您的身体重要。”
买买提大叔默默地听着,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良久没有说话。屋子里只剩下油灯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就在我们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我们从未听过的疲惫和伤感:“我的手……是不是……以后就做不了好东西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恐惧。他怕的不是病痛,而是失去那双能赋予泥土生命的手,怕自己再也做不出“有魂”的陶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我在新疆烧国礼请大家收藏:(m.zuiaixs.net)我在新疆烧国礼醉爱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