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慈云寺的松涛泉韵,如同甘霖般涤荡了林锦棠心头的尘埃,让她重返翰林院时,目光更为清澈,心志也愈发沉静如水。案头那支昭华公主所赐的玉兰,已全然绽放,冰绡般的花瓣在墨香中吐露着清冷的幽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肩负的期许与使命。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她深知,漕运之弊,根深蒂固,绝非浮光掠影所能窥见。
白日里,她依旧如常处理着翰林院的例行公务,校勘典籍,应对咨询,神色平静无波,与同僚交谈时,语气温和依旧,仿佛那日赏花宴上的对答、藏书阁内的探寻都未曾发生。唯有在夜深人静,值房内只剩她一人独对青灯时,她才真正卸下所有伪装,将自己彻底埋入那些散发着霉味与陈旧墨香的漕运卷宗之中。她像一名经验丰富的仵作,冷静地解剖着这条帝国动脉上每一处可能病变的环节,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痕迹。
她的焦点,逐渐锁定在“漕粮验收”这个看似平常却至关重要的节点上。一连数日,她将景隆朝中后期各地漕粮入库的记录铺陈开来,进行地毯式的比对。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清晰的异常波动映入眼帘:自景隆二十年起,至二十五、六年间,以淮安、徐州、临清为代表的几大漕运枢纽,关于漕粮“霉变超限”、“湿气过重”、“掺有沙砾”的记录骤然攀升,其频次远超此前十年,也异于其后数年。
更值得深究的是处置方式。面对这些理应严惩的劣质漕粮,相关文书上大多轻描淡写地批着“念其初犯,酌罚银钱若干以儆效尤”,或“责令船户晾晒整顿,下趟严加查验”,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将该管小吏申饬记过”。那些本该被革职查办、甚至下狱问罪的严重失职行为,就这样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当她将这几处节点的漕运官员名录与地方志、商贾录交叉比对时,一些名字开始反复出现,尤其是与几位沈姓大粮商之间,或有着同乡之谊,或存在着联姻之好,甚至有其合伙经营货栈、船行的模糊记载。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推论在她脑中成形:这绝非偶然的吏治腐败,极可能是一张盘踞在漕运命脉上的巨大贪腐网络。有人利用验收职权, systematically 放水,允许劣质漕粮过关,再以象征性的“罚银”作为遮羞布和分赃手段,共同蚕食国帑民膏!
要刺穿这层黑幕,她需要铁证——罚没银两的真实去向、相关官员骤增的不明家产、粮商与官员之间隐秘的钱权交易记录。这些核心罪证,必然被精心隐藏。
“必须再入‘古今典籍库’。”林锦棠下定决心。那里是翰林院的秘境,藏着无数未刊的地方志、私人笔记、乃至尘封的密档,是寻找这类证据的唯一希望。
她耗费心血,精心草拟了一份措辞严谨的申请:“奉东宫谕,为深究漕运旧制得失,完善条陈,需详查相关州府详志及前朝未刊杂录,以求论证确凿,补正史之阙。” 言辞恳切,理由充分。
掌院学士李大人接过文书,目光如炬,逐字审阅。他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良久,才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林锦棠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对后辈锐气的欣赏,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最终,他提起那支象征权力的朱笔,缓缓批下一个“准”字,加盖印章时,沉声叮嘱:“古今典籍库,乃翰苑根基所在,年代久远,卷帙浩繁,查阅非一日之功,须有水滴石穿之耐心。内中典籍,多为孤本秘藏,片纸只字皆系文脉,务须……珍之重之,慎勿损毁。”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定当万分小心。”林锦棠双手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手令,心中明白,这不仅是通行证,更是一份无声的托付。
持令穿过层层肃立的侍卫,她再次踏入那座幽深的“古今典籍库”。晦暗的光线,浓烈的陈纸与药草混合气味,以及那无数沉默矗立、如同历史见证者的高大书架,一切依旧。管理书库的顾老典吏,似乎比前次更加佝偻,行动迟缓得像一个影子。他验过手令,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几乎难以辨物,沙哑地问道:“林修撰……还是要查……漕运旧事?”
“是,有劳顾老先生。”林锦棠保持恭敬。
顾老典吏颤巍巍地挪到一排书架前,枯瘦的手指摸索着标签:“江淮徐兖……州府县志……大抵在此……前朝杂录野史……在彼端角落……杂乱无章……需自行翻觅……”他咳嗽了几声,声音愈发低微,仿佛自言自语,“景隆朝末年的东西……一些去职官员的私记、抄本……年深日久……怕是……怕是在靠墙那个……红漆剥落的旧樟木箱底……积灰……厚了……”
林锦棠的心猛地一缩!这番话,与她的目标精准吻合!是这老吏真的记性好,还是有意为之?她按捺住剧烈的心跳,恭敬道:“多谢老先生指点。”
她先依常规,查找了《淮安府志》、《徐州志》等,果然在《食货志》、《职官志》的边角缝隙中,找到了更多关于漕运官员与沈姓粮商关系匪浅的佐证,虽未直言贿赂,但官商一体、利益交织的图景已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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