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和草堂内,灯花轻爆。锦棠将一首新改的咏梅诗呈给先生,指尖因期待而微凉。
沈清和接过诗稿,目光扫过新改的句子:“‘疏影横斜映寒塘’……嗯,‘映寒塘’比‘水清浅’好,寒意顿生,梅之孤峭立现。”他微微颔首,却又指着下一联,“‘暗香浮动月昏黄’,此句意境尚可,然‘昏黄’二字略显疲沓,未能衬出梅香之清冽孤绝。你试想,月下寒梅,其香清冷幽微,若有若无,当以何字方能传其神韵?”
锦棠凝眉思索:“先生,学生以为‘侵’字如何?‘暗香浮动侵衣裳’。‘侵’字似有寒意与香气无声渗透之意,更显其香之清冽入骨。”
“‘侵’……”沈清和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好!‘侵’字妙!非但状其香之清冷透骨,更暗含梅之孤高品性,不媚俗流,其香亦如剑气,直透人心!一字之易,境界全出!”他难得露出赞许的笑容,看向锦棠的目光带着深意,“锦棠,汝之诗心,愈发敏锐了。观汝近期诗作,无论是这咏梅,还是那首述怀的‘愿借天风九万里’,字里行间,已脱去匠气雕琢,渐显一种……内蕴的力道。此力道,非蛮力,乃志向之坚,性情之韧,是你读史阅世、心系苍生所凝成的风骨!诗有骨,方能立得住,传得远。”
锦棠心中暖流涌动,深深一揖:“谢先生点拨!若无先生严苛锤炼,学生之诗,恐仍在辞藻堆砌中打转。”
沈清和摆摆手,神色复归严肃:“风骨非一日之功,更需时时砥砺。院试诗赋,非仅为辞藻华丽,主考大人往往从中窥见士子心性志向。汝诗中这‘扶摇直上叩青云’之志,这‘劲骨铮铮宁易折’之节,便是汝之‘骨’,亦是汝叩开院试大门最有力的敲门砖!切记!”
几日后,县学后园临水轩榭。沈清和带着锦棠踏入时,里面已有十余位本县才俊在座。低语声在锦棠步入的瞬间微滞,数道目光——好奇、审视、探究、甚至几丝不易察觉的排斥——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沈清和视若无睹,与主持的教谕周先生及几位宿儒寒暄几句,便示意锦棠在角落坐下。文会由探讨《礼记·大学篇》“格物致知”的歧义开始,气氛尚算平和。一位姓刘的老秀才引经据典,阐述朱子“即物穷理”之说,条理清晰。
“刘老先生所言甚是,然学生以为,”一位面容俊朗、气质温润的年轻秀才起身,声音清朗,“阳明先生‘致良知’之说,亦非空谈。良知即天理,存于本心。‘格物’之功,在正念头、去私欲,复此心之光明。此乃‘简易直截’之道,尤切于日用伦常。” 此人正是县学中颇有才名的苏砚之,苏婉之兄。他的发言引来了几位年轻秀才的共鸣。
讨论渐趋热烈。轮到时务策论环节,话题引到了邸报所载河南大旱赈灾之事。一位身材壮硕、声如洪钟的李姓秀才猛地站起,情绪激昂:
“诸位!河南灾情,惨绝人寰!朝廷赈粮,实乃灾民救命稻草!然地方胥吏,贪墨成性,层层盘剥,十石粮到灾民手中,恐不足三斗!此等蠹虫,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学生以为,朝廷当速遣铁面御史,持尚方宝剑,坐镇灾区!凡克扣赈粮、中饱私囊者,无论官职大小,一经查实,立斩不赦!唯有如此霹雳手段,方能震慑宵小,令赈粮如数发放,解民倒悬!” 他挥舞着手臂,声震轩榭,引来一片附议之声。
“对!乱世用重典!”
“李兄高见!不杀不足以儆效尤!”
“是该杀几个脑袋,让那些贪官污吏知道王法的厉害!”
轩内一时群情激愤。锦棠微微蹙眉,待议论声稍歇,才缓缓起身。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李兄心系灾民,嫉恶如仇,学生感佩。重典治乱,确有其理。”
李秀才见她开口,先是微愣,随即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抱着手臂等她下文。
锦棠目光平静扫过众人,继续道:“然,学生窃以为,仅靠‘重典’或仍不足,恐有疏漏。”
“哦?林……相公有何高见?”李秀才语带一丝讥诮,“莫非觉得那些喝民血吃人肉的蠹虫,不该杀?”
轩内气氛微凝。沈清和端坐不动,神色如常。苏砚之则饶有兴致地看向锦棠。
锦棠不卑不亢,迎向李秀才的目光:“该杀!学生并非为贪墨者开脱。然请李兄细思:其一,铁面御史星夜兼程,抵达灾区需时几何?灾情如火,民命危在旦夕,地方若无可靠之人即刻开仓放粮、设粥厂安民,恐远水难救近火,饥民已生变矣!其二,吏治积弊,非一日之寒。克扣赈粮,往往非一人之恶,乃上下其手,盘根错节。若只重惩首恶,而忽视制度之缺漏——如赈粮分发流程混乱不明,监督形同虚设,胥吏俸禄微薄不足以养廉之根本——恐‘斩’一人,又生十蠹,治标不治本。其三,灾民流离,人心惶惶,秩序濒临崩溃。重刑之下,若激起地方胥吏恐慌,或勾结豪强地痞铤而走险,反生更大乱局,岂非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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