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小院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在最初的汹涌澎湃后,渐渐归于一种带着敬畏余温的平静。村民们虽不再日日登门,但那份对“女案首”的瞩目与议论,却如同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无声地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送来的鸡蛋、山果被赵氏小心收好,那几尺细棉布也被她珍而重之地压在箱底,预备着给女儿做件像样的衣裳去赶府试。然而,这份因荣耀带来的短暂热闹,并未在林锦棠心中激起多少涟漪。对她而言,案首的光环,不过是通往更高峰峦的第一道阶梯,府试那更为险峻、更少人迹的山峰,已清晰矗立在眼前,嶙峋的轮廓透着无声的威压。
短暂的庆贺余温尚存,锦棠便已将自己重新关进了那间低矮、光线昏暗的里屋。县令所赠的那套深蓝布面、烫金书名的《资治通鉴》,取代了案头原本的启蒙读物,成为她日夜研读的伙伴。泛黄的纸页承载着千年的兴衰荣辱、帝王将相的权谋韬略、黎民百姓的悲欢离合。她不再满足于县试时对经义的精准阐释和流畅默写,开始尝试着从这浩渺史海中,汲取更深邃的智慧,理解那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治国之道、驭民之术、兴衰之律。她逐字逐句地啃读,用那支县令所赠的湖笔,在书页空白处留下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批注:疑问、联想、感悟、以及试图将历史与现实勾连的尝试。
油灯如豆,灯芯常常噼啪作响地燃至深夜。灯油耗费的速度让赵氏心惊。窗外是青石村沉入梦乡的静谧,偶有犬吠虫鸣;窗内是少女伏案的清瘦身影,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书页翻动的轻微脆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林老根和赵氏心疼孙女(女儿)的辛苦,常常轻手轻脚地在门外张望,想劝她早些歇息。“棠儿,灯油熬干了,伤眼睛啊……”赵氏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爷,奶,我再看一会儿,就一会儿。”锦棠的回答总是温和却不容置疑。看到那专注得仿佛与世隔绝、连影子都凝固在土墙上的侧影,老两口最终只是无声地叹息,默默温上一碗粗粮粥或添上一盏灯油,将担忧和骄傲一同咽下。
然而,独自研读的孤军奋战很快让锦棠感到了瓶颈。那些错综复杂的朝堂博弈、利弊交织的治国方略、隐藏在史书缝隙中的微妙人心,常常让她陷入思索的迷宫,如同置身浓雾,难以找到清晰有力的立论支点和贯穿始终的脉络。她尝试撰写的几篇策论,自己读来都觉得浮于表面,缺乏那种能直击要害、令人拍案的力量。府试,不仅是学识的比拼,更是见识、格局和思维深度的较量。她深知,自己需要一个能拨云见日、指引迷津的灯塔。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山岚尚未散尽,锦棠便已收拾妥当。她带着整理好的县试答卷、厚厚一摞近几日研读《资治通鉴》的笔记和批注、以及几篇绞尽脑汁写出的策论初稿,踏上了前往草堂的山路。晨露打湿了她的布鞋裙角,山风带着清冽的寒意,吹拂着她因熬夜而略显苍白、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的脸颊,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如同淬炼过的星辰。
草堂依旧清幽,竹影婆娑,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墨香和草木清气。沈清和先生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并未在书房,而是在院中石桌旁,慢条斯理地煮着一壶泉水,茶香袅袅。见到锦棠风尘仆仆的身影,他放下蒲扇,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审视:“案首归乡,荣耀加身,心可还静?”
锦棠恭敬地行弟子礼,将带来的沉重文稿双手奉上,声音清越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先生,虚名如浮云,片刻欢欣后,唯觉前路更艰,肩头更重。学生不敢或忘根本。县试侥幸,实赖先生昔日教诲筑基。然府试在即,学生连日苦读史籍,尝试策论,常感思绪如乱麻,难觅主脑,笔下之言浮于浅表,难及核心。恳请先生拨冗,为学生指点迷津!” 她没有丝毫案首的骄矜,姿态放得极低,只有对学问的深切渴求和对更高目标的敬畏与焦虑。
沈清和接过那厚厚一叠承载着少女心血与困惑的文稿,并未立刻翻阅,而是示意锦棠在对面的石凳坐下,亲手为她斟了一杯刚沏好的清茶。澄澈的茶汤在素白的瓷杯中微微荡漾,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县试取才,如选良材,重根基,重规范,重章法,如筑屋之夯实地基,立柱架梁,务求方正。”沈清和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如同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你的答卷,根基扎实如磐石,破题精准如利刃,格式严谨如法度,得案首,实至名归,无可指摘。” 他首先肯定了锦棠的县试表现,给予她信心。随即,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察人心,“然府试不同。府试取士,乃为州府乃至朝廷遴选栋梁之材,其题更深、更广、更活,犹如深海探骊,险峰寻芝。非但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洞悉其脉络根源;非但要能引经据典,更要能针砭时弊,洞察幽微人心,权衡利害得失,最终提出切中肯綮、切实可行的方略。其中,策论一途,尤为关键,乃真正区分庸才与俊杰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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