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内,油灯的光晕在书页上晕开一片暖黄,映照着伏案少女沉静专注的侧影。锦棠手中的紫檀狼毫——“松烟”——在粗糙的草纸上流畅地滑行,留下清隽有力的墨迹,那是她对《孟子·梁惠王上》一篇的批注。半年之期已悄然滑过月余,她眉宇间那份属于孩童的懵懂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浸于浩瀚文海、与古圣先贤精神相接的凝练与深邃。
沈清和踱着方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弟子们的书案。他在锦棠身旁驻足,视线落在她刚写下的几行字上:“……‘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非仅言时令,更喻治国当顺乎天道人心,蓄养民力,不可竭泽而渔……” 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掠过他眼底。他并未停留,反而抛出一个看似寻常却暗藏机锋的问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堂内的静谧:
“锦棠,‘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此句传承千年,注疏如海。然其内在逻辑与矛盾,你作何深解?”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其他埋头苦读的学子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好奇又忐忑地偷眼看向锦棠。这句圣人之言,历来是训诫纲常的铁律,轻易触碰不得。
锦棠手中的“松烟”笔尖悬停在纸上,一滴饱满的墨珠欲坠未坠。她并未立刻抬头,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温润冰凉的紫檀笔杆。祖父那双布满老茧、传递着千斤重托的手,仿佛透过笔杆传来沉甸甸的力量,给了她直面经典、叩问真义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并无畏惧,反而燃烧着一种不驯的、探求真理的火焰。
“先生,”她的声音清越而稳定,打破了沉寂,“学生以为,若拘泥于字面,将此句视为对女子与小人的定论,恐有失偏颇,亦难窥圣人之微意。”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沈清和也微微扬起了花白的眉毛。
锦棠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条分缕析,侃侃而谈:“‘难养’二字,其核心在于‘养’者——即人主或上位者——所面临的困境。亲近太过,则易失敬畏,滋生‘不孙’(不恭顺);疏远太过,则心生怨怼,此为‘怨’。孔子此言,其深意恐非在于贬斥某一类人,而在于揭示一个普遍的人性困境:上位者如何把握亲疏远近之‘度’?如何避免因关系处理失当而引发的祸端?其根本,在于告诫当权者修身齐家、明辨亲疏、持守中道之艰难!”
沈清和眼中精光爆射,他设此问,正是要试探这心爱弟子是否能挣脱千年注疏的樊笼,直抵圣贤思考的原点。他故意沉下脸,语带威严:“哦?此解倒是石破天惊!然则历代鸿儒巨擘皆奉此为圭臬,你岂非有离经叛道之嫌?”
“学生不敢言离经叛道。”锦棠背脊挺得笔直,如崖畔青松,声音愈发清晰坚定,“《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相济,乾坤和合,方是天道人伦。岂能因一言而轻断一方‘难养’?孔子删述六经,整理礼乐,亦曾虚心求教于女子(如师襄子)。此句若置于春秋末世,礼崩乐坏,公室衰微,家臣执国命,妇人(如南子)干政乱国的特定背景之下,或为夫子痛心疾首、有感而发之警世箴言!然其普适性,学生斗胆以为,需慎之又慎。后世儒者奉为金科玉律,以此严加女子束缚,层层加码,恐已背离夫子本意,更曲解了其中关于‘持中守衡’的治国齐家智慧。”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指要害:“再者,‘小人’之谓,孔子在《论语》中多次言及,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此‘小人’当指德行有亏、唯利是图、不知大义之人,与身份贵贱无关!女子中岂无深明大义、德行高洁之君子?男子中又岂少蝇营狗苟、见利忘义之小人?以性别或身份一概而论,岂非一叶障目,有失圣人所倡之‘恕’道与公允?”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窗外风过竹林的萧萧之声。所有学子都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平日里沉静少言的小师妹。这番言论,简直是捅破了天!沈清和定定地凝视着锦棠,胸腔内却如惊涛拍岸。她的反驳绝非少年意气,而是建立在严谨的文本细读、缜密的逻辑推演、对时代背景的深刻洞察以及对孔子思想体系的整体把握之上!其胆魄之雄、思辨之锐、见识之深,已非“聪慧”二字可形容,简直是天生为探究学问而生的奇才!
“好!好一个‘持中守衡之难’!好一个‘特定背景’!好一个‘恕道与公允’!” 沈清和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书案上,震得笔架微颤,脸上严霜尽褪,爆发出酣畅淋漓的大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痛快!锦棠啊锦棠,你这番剖析,如快刀斩乱麻,劈开千年迷雾,直指圣人心曲!治学之道,正需此等‘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的胆魄与‘知世论人’的通透眼光!妙极!当浮一大白!” 他激动得在堂内来回踱步,花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这已不是简单的师生问答,而是一场思想的碰撞与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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