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喧嚣,如同投入林家的巨石,余波久久未平,最终在当晚饭后,将全家人都逼进了那间光线昏暗、气氛凝重的堂屋。老棠梨树巨大的阴影透过窗棂投射进来,仿佛一只沉默而压抑的巨兽,笼罩着围坐在粗糙木桌旁的每一个人。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最终,是大伯林大河猛地一拍桌子,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家长权威:
“反了天了!简直是千古奇闻!让女娃子去学堂?!还要跟小子们坐一个屋里?!我林家祖祖辈辈老实本分的庄户人,丢不起这个人!”他环视一周,目光如刀子般扫过赵氏和锦棠,“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说这是要牝鸡司晨!说这是乱了伦常!我们林家要是真让锦棠去了,脊梁骨都得被十里八乡的人戳穿!以后虎子、豹子还怎么说亲?我们林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大伯母王氏紧跟着丈夫,她双手叉腰,声音尖利,充满了现实利益的算计:“就是!大河说得对!官办女学?哼,说得轻巧!那点皇粮够干啥的?最后还不是要各家出钱出粮供养先生?这银子从哪儿来?从我们牙缝里抠吗?锦棠都七岁了,再过几年就能帮着家里干活、学女红了,送去念那些没用的劳什子书,耽误工夫不说,心也野了!以后嫁人,哪家正经婆婆能要个心比天高的‘女学生’?这不是害了她吗!”她说着,狠狠剜了赵氏一眼。
林虎坐在父亲身边,虽然没像父母那样激烈,但脸上也写满了不以为然和一丝被侵犯领地的不快。他撇撇嘴,小声嘟囔:“就是,女娃子读啥书?认几个字会写自己名字不就行了?学堂里都是小子,她去了多尴尬?再说,她能听懂先生讲啥?别到时候考个鸭蛋回来,丢人现眼!”
父亲林大山坐在那里,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他耗尽心血雕刻、簪头棠梨花苞几近完美的木簪。女儿穿上新衣、戴上木簪的可爱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可转眼间,一道圣旨就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他心疼女儿,更害怕她受苦。他抬起头,声音低沉,充满了忧虑:
“大哥大嫂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这……这确实是闻所未闻的事。外面风言风语太难听了,棠棠还小,我怕她去了学堂,被那些小子嘲笑,被先生嫌弃……这心里得多难受?再说,”他看向沉默的锦棠,眼神复杂,“这学……真那么好上?考不好,白白遭人白眼;就算考好了,又能怎么样?真能像男娃那样考功名?朝廷……朝廷能当真?”他的担忧很实际,充满了对女儿的保护和对未来的茫然。
母亲赵氏紧紧挨着锦棠坐着,感受到女儿小小身躯传来的温热,心里却一片冰凉。她听着大伯夫妇尖刻的反对,听着丈夫忧虑的话语,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锦棠的手,仿佛一松手女儿就会被那看不见的漩涡卷走。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更多是忧虑:
“棠棠……娘知道你想读书……可是……可是学堂在哪儿?先生……先生肯好好教女娃吗?跟那么多男娃在一起……娘……娘实在不放心啊……这万一……”她说不下去了,脑海中全是女儿被欺负、被孤立、被流言蜚语伤害的画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支持?她心底深处或许有那么一丝微弱的火苗,但立刻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现实的重压扑灭了。
林豹年纪小,懵懵懂懂地挨在母亲身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气氛压抑得吓人,扁了扁嘴,小声问:“棠姐姐……不去学堂……是不是就有糖吃了?”
整个堂屋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和林老根烟袋锅里烟丝燃烧的微弱红光。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那个风暴中心——坐在母亲身边,自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林锦棠身上。
七岁的女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小小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仿佛长辈们激烈的争论与她无关。
然而,只有离她最近的赵氏能感觉到,女儿那被她攥在掌心的小手,指尖冰凉,却异常稳定,没有丝毫颤抖。锦棠的内心,远不像她表面那样平静。大伯的斥责、大伯母的算计、父亲的担忧、母亲的恐惧、堂兄的不屑……如同冰冷的针,一根根刺入她的耳膜。那些关于“丢脸”、“耽误”、“嫁不出去”、“心野了”的话语,带着乡村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沉重的枷锁,沉甸甸地压下来。
但她的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圣旨上的文字:“广设官办女学……与男子同窗共读……所学之业,当与男学同等……《论语》《孟子》义理、诗赋文章、算学格物……举行女学童生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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