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状态”并非一句空洞的口号。研究院内部的节奏骤然提速，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被调至最高档位运行。走廊里步履匆匆，讨论区的声音带着压缩后的急切，连空气似乎都因高频的思维活动而微微震颤。
林姝的办公室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墙上挂起了巨大的第二代原型开发进度看板，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任务节点、负责人和风险提示，颜色代码区分优先级，每日更新。她取消了所有非必要的会议，将时间切割成块，精准地投入到各个关键环节的协调和决策中。
压力首先体现在吴锋和陈峻两个团队的碰撞上。为了抢时间，陈峻的工程化团队以前所未有的深度介入到第二代原型的设计中。他们对吴锋团队天马行空的设计方案提出了大量基于可制造性、可测试性和长期可靠性的“灵魂拷问”。
“这个多层异质结的对准精度要求，已经超出了现有电子束光刻机的极限！”
“你设计的这个应力引入结构，在热循环测试下百分之百会失效！”
“模拟数据很漂亮，但考虑过实际封装后的寄生参数吗？”
一连串尖锐的问题抛向吴锋和他的团队成员。理论研究者们习惯于思维的无限可能，而工程师则扎根于现实的物理约束。起初，会议室内常常充满了火药味，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林姝没有强行调和，而是要求双方将各自的论据、数据和风险评估全部摆在台面上。她组织了几次跨团队的“技术仲裁会”， herself 充当翻译和桥梁，将工程师的“不可能”转化为理论家需要解决的“新课题”，也将理论家的“为什么不能”引导向工程师可以探索的“新工艺”。
过程痛苦而煎熬，有时甚至需要推翻数周的工作。但在这种高强度、高压力的磨合下，一种新的、更具韧性的协作模式开始形成。吴锋学会了在设计中提前考虑工艺边界，陈峻的团队也开始尝试一些之前被认为过于激进的制造方法。第二代原型的设计方案，在反复的拉扯和优化中，逐渐从纸上谈兵，向着可行的工程蓝图艰难演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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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的情报战也同步升级。孙斌的团队二十四小时轮班，像雷达一样扫描着“奥丁科技”及其关联机构的一切动向。他们发现，“奥丁科技”在发布技术公报后，明显加快了与几家欧洲老牌半导体设备商和材料供应商的接触，同时，其相关的专利申请数量在近几周内激增，覆盖范围极广，明显带有构建专利池、跑马圈地的意图。
“他们在试图用速度和广度，压制我们的深度。”孙斌向林姝汇报，“我们的优势在于理论的前瞻性和底层理解的深刻，但他们的工业化能力和资源调动速度，不容小觑。”
林姝指示：“启动我们的专利闪电申请策略，围绕核心突破点，构建多层次、立体化的专利防护网。同时，加强与国内相关上下游企业的秘密接触，提前布局供应链，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国际供应商身上。”
她知道，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军备竞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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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强度的工作持续了数周。这天深夜，林姝还在办公室审阅一份关于新型封装材料的评估报告，门外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程默。他没有带秘书，独自一人，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不像平日那般一丝不苟，倒像是刚从某个冗长的会议中脱身。
“程总？”林姝有些意外，站起身。
“路过，看到灯还亮着。”程默的语气很随意，他走到进度看板前，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进度怎么样？”
“比原计划平均滞后百分之十五，”林姝没有隐瞒，“主要卡在几个工艺兼容性问题上，正在全力攻关。”
程默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视线从看板上移开，落在林姝脸上，停留了几秒：“脸色不太好。多久没正常休息了？”
林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勉强笑了笑：“还好，撑得住。”
程默没再追问，转而走到窗边，望着楼下依旧零星亮着的实验室窗户：“吴锋和陈峻那边，压力最大吧？”
“嗯。尤其是吴锋，他追求理论的完美，现在为了速度不得不做出妥协，心里不好受。”林姝走到他身边，一同望向那些灯火，“苏茜博士那边，为了配合调整模型，也连续熬了好几个通宵。”
“值得。”程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有时候，打破僵局的，不是最完美的方案，而是第一个能跑起来的原型。哪怕它粗糙，哪怕它有缺陷，但它能告诉所有人，这条路，走得通。”
他的话，带着一种战略家的冷静和决断，也像是在安慰林姝，不必为暂时的“不完美”过于焦虑。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地站在窗前。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映照着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一种超越上下级的、在巨大压力下共同前行的战友情谊，在沉默中悄然流淌。
“我让食堂准备了宵夜，一会儿会送到各主要实验室。”程默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也吃点，然后回去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他说完，没有再看林姝，径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如同他来时一样悄然。
林姝看着重新关上的门，心中五味杂陈。程默的关心一如既往地包裹在务实的外壳下——送宵夜是为了保持战斗力，命令休息是为了明天的工作。但在这“战时状态”下，这份克制而实际的关怀，却比任何直白的问候都更能触动人心。
她坐回办公桌，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保温杯，里面是温度刚好的参茶。这显然不是食堂的手笔。
林姝握着微烫的杯壁，感受着那份热量缓缓渗入掌心，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意和疲惫。
她知道，前方的路依然艰难，第二代原型的挑战，外部的虎视眈眈，都不会因此消失。
但至少在此刻，她感到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跋涉。
她喝了一口参茶，重新打开了那份评估报告。
战时状态，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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