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算委员会的最后通牒，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悬在研究院的头顶。提交削减方案后的几天，是林姝职业生涯中最漫长、也最寂静的等待。没有会议，没有质询，甚至连周勉那边的风言风语都暂时平息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笼罩着那栋附属研发楼，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沉闷。
吴锋和他的团队依旧埋首于白板和代码之间，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焦虑。每一次内部讨论，都似乎带着一种“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悲壮。那位南亚的硬件专家，甚至开始私下联系之前的渠道，为自己寻找后路。
林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她知道自己不能垮，她是这簇火种最后的守护者。
在截止日期的前一天，她终于接到了程默助理的通知，让她立刻去总部顶层的战略模拟室。
再次踏入这个充满未来感的空间，林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程默依旧站在巨大的环形屏幕前，但屏幕上显示的，不再是星空或组织架构图，而是不断滚动的、冰冷的全球宏观经济数据和寰宇主要业务线的实时营收曲线。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报告我看了。”程默没有转身，声音在数据的嗡鸣中显得有些缥缈，“‘排雷价值’，‘战略期权’……角度选得不错。”
林姝没有接话，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但是，”程默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这是林姝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在绝对的生存压力面前，再好的比喻，也显得苍白。”
他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研究院的预算申请和委员会的削减建议，那刺眼的“-70%”在屏幕上闪烁。
“董事会内部，要求暂停甚至裁撤研究院的声音，已经占了上风。”程默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我的压力，不比你小。”
林姝的心沉到了谷底。连程默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研究院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
“他们给我算了一笔很简单的账。”程默指着屏幕上的数据，“砍掉研究院，立刻就能省下数亿现金，提振当期财报。而保留它，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可能性’，什么都得不到。在现在的环境下，这笔账，谁都会算。”
模拟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数据流动的沙沙声。
林姝感到一阵绝望。她知道程默说的是事实。在资本和生存的逻辑面前，理想和远见，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以……”林姝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就是最终决定了吗？”
程默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林姝面前，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林姝，告诉我，抛开所有的战略、所有的价值论证，抛开你院长的身份……你个人，是否还相信，你们正在探索的那个‘未来’，是真实存在的？是否还相信，这簇火种，值得用一切去守护？”
这个问题，如此直接，如此赤裸，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林姝所有职业化的外壳，直击她内心最深处。
她想起了吴锋在白板前忘我推导时的专注眼神。
想起了“航迹”论坛上那些闪烁着智慧火花的、笨拙却真诚的记录。
想起了那位南亚专家在观测到异常数据时，眼中瞬间迸发的、孩子般纯粹的惊喜。
想起了自己最初写下“质疑坐标系”时，那份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对真相和可能性的渴望。
这些画面，比任何财务报表、任何战略论证，都更加真实，更有力量。
她抬起头，迎向程默的目光，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信仰的清澈与坚定：
“我相信。”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是因为我是院长，而是因为我是一个探索者。我看到了那片‘新大陆’的海市蜃楼，虽然模糊，但它就在那里。这簇火种，或许微弱，但它代表着方向，代表着我们作为一家科技公司，在面对未知时，最后的那点不甘和勇气。如果连我们都放弃了，那寰宇和那些在寒冬里只知收缩、最终僵死的企业，又有什么区别？”
程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良久，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
“百分之七十的削减，是底线。董事会需要看到态度。”
他话锋一转：“但是，如何定义这‘百分之七十’，里面有操作空间。”
林姝的心猛地一跳！
“您的意思是……”
“研究院的编制、名义预算，可以按委员会要求削减。”程默走到控制台前，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了一份林姝从未见过的、标记着“董事长特别储备金”的账户界面，“我会从我的权限内，划拨一笔非公开的、不受常规预算审计的‘种子资金’给你。数额不大，但足以保住核心团队和最关键的研究方向。”
林姝瞬间明白了！程默这是在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方式，为研究院保留最后的火种！公开层面，研究院大幅削减，符合集团“降本增效”的大方向，可以堵住大多数人的嘴。私下里，这笔秘密资金，可以确保最核心的探索不至于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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