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码头三号泊位的探照灯扫过集装箱堆场，齐铁军用指甲刮蹭海运木箱的沥青涂层。日本进口的防潮纸在盐雾里卷了边，露出里面发霉的松木板。香港船务要加收15%货损保证金。沈雪梅翻着英文合同，铝饭盒里装着从木屑堆捡来的锈蚀螺栓，北美客户要求所有包装箱符合ASTM-D5119标准。
陈国栋蹲在龙门吊阴影里组装木箱模具，港商送的电动钉枪卡着潮湿的木屑：德国人的集装箱太金贵，装咱们的钢构件就像用景泰蓝罐子腌咸菜。他踢了脚堆成小山的东北松木料，树皮上的冰碴子融成水渍，在水泥地上洇出中国地图的形状。赵红英骑着二八杠冲进堆场，车把上挂着沾满锯末的帆布包：哈尔滨林场说今年松木糖分高，容易招船蛆！
铁路货场飘着松脂味，十二个东北木匠挥斧劈料。赵红英蹲在断料堆里挑木板：做底板的年轮得密过五道线，防潮层要铺三层沥青纸。沈雪梅用游标卡尺量木板接缝：日方要求拼接缝不超过0.3毫米。齐铁军抓起把木屑浸入海水，碎末在玻璃瓶里打着旋沉底：含水率超了三个点。
港商代表踩着意大利皮鞋踏进工棚：你们这样用东北松木替代印尼菠萝格，每立方要扣八美元。陈国栋突然举起钉枪对准木箱：这钉子打进红松的声音比德国货还脆！枪口迸射的铜钉擦着港商裤脚钉入木板，断成两截的钉身上鞍钢1982的钢印清晰可见。
防潮纸加工车间弥漫着煤焦油气味，沈雪梅戴着纱布口罩调配沥青涂层。铁锅里熬化的70号沥青冒着青烟，赵红英用木棍搅动掺入的桐油：东北老师傅说加豆油能防开裂。齐铁军盯着温度计：135℃时粘度最适合辊涂。陈国栋扛着鼓风机往涂布机送热风，工装裤膝盖补丁上粘着沥青疙瘩。
港方监理用放大镜检查涂层气泡：你们这样手工涂布，效率只有自动涂布机的三分之一。赵红英抓起把木屑撒在未干的沥青上：俺们村晒麦子都看天吃饭，机器还能精过老天爷？突然跳闸的车间陷入黑暗，沈雪梅划亮火柴的瞬间，沥青涂层上的木屑排列竟与松木年轮走向完全一致。
铁路平板车在晨雾中进站，陈国栋带人用杉木杆加固钢构件。赵红英用麻绳绑扎技法来自渔船：这种渔夫结吃上劲能扛八级风。齐铁军检查着构件与木箱的间隙：缓冲层要填满刨花，密度不能低于0.25克每立方厘米。沈雪梅在货运单上标注此面朝南，笔尖戳破了印着肯尼迪头像的旧报纸——那是港商垫货箱的废纸。
装车时发现木箱比德国集装箱宽了五公分，调度员挥舞着信号旗骂娘：你们这些土箱子要占两个车皮！赵红英突然抽出东北猎刀劈向木箱侧板，刀刃卡在两层沥青纸中间：松木底板能拆下来当临时枕木，德国铁皮箱子行吗？货场蒸汽机车的鸣笛声里，陈国栋用拆下的木板垫平了脱轨的转向架。
哈尔滨林场的雪没过膝盖，齐铁军跟着老伐木工选料。斧刃劈开冻僵的松树时，年轮间渗出的树脂凝成琥珀。背阴坡的木头比阳坡的密三道纹。老汉哈着白气说。赵红英用冻红的手掌摩挲树干：这棵树挨过五八年大炼钢的斧头。沈雪梅在测温仪上发现零下20℃时木料含水率最低，陈国栋的钉枪在低温里射速快了三分之一。
装运最后一车木料时，林场会计拨着算盘提醒：按铁道部新规，松木得按农副产品交税。赵红英突然将木箱拆解成板材：那就把包装箱报成家具半成品！她掏出乡镇企业执照拍在桌上，公章红印晕开了计划外经济的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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