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班的教室,连空气都沉得坠手。老旧吊扇徒劳地搅动着九月的燥热,卷起桌上试卷沙沙作响。班主任板着脸念完最后几个名字,粉笔头“啪”地敲在讲台:“周屿,林晚,你俩坐倒数第二排。” 我拖着脚步走向那个角落,心里像塞了团湿透的棉絮,高考失利的阴云还沉沉压在头顶。空位旁已坐了个男生,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线条清瘦却利落,正埋头飞快地演算着什么,只留给我一个黑发微乱的后脑勺。我放下书包,塑料凳腿刮擦水泥地发出刺耳声响。他笔尖一顿,侧过头。午后的阳光斜斜穿过蒙尘的窗玻璃,落在他脸上,照亮了微蹙的眉峰和眼底尚未褪尽的一点愕然——像被投入石子的古井。
“是你?”他先开口,声音带着点熬夜后的微哑,竟有几分耳熟。
我也愣住了。记忆瞬间闪回高三(七)班那个靠窗的位置,旁边总趴着个沉默刷题的身影。原来是他,周屿。那个同样在高考放榜日,对着刺眼屏幕沉默良久,最终一言不发走出教室的男生。两张同样写满失意的脸,在复读班布满灰尘的角落,猝不及防地重逢。空气凝滞片刻,随即被一种微妙的同病相怜所取代。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把堆放在我桌面一侧的几本厚厚习题册,挪回了他那边。
复读的日子像上紧的发条。教室后墙挂着的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变小,像悬在头顶的铡刀。资料堆叠成山,油墨味和汗味混杂。我和周屿,两个被命运流放到此的“前朝遗老”,成了这片高压孤岛上唯一的浮木。最初只是沉默地传递试卷,后来是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出同一道难题的不同解法,再后来,是晚自习后空荡教室里,对着惨不忍睹的模拟卷分数,互相投去一个“又完了”的苦笑。那苦笑,是无声的默契,比任何安慰都更懂得彼此脊梁骨上压着的重量。
一次物理月考,我卡在一道电磁感应大题上,盯着复杂的线圈图,眼前发黑,笔尖在纸上戳出深深的墨点。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一张边缘微卷的草稿纸突然从旁边推过来。上面是清晰的受力分析图,步骤简洁,箭头有力,旁边一行小字:“拆开看,先切割磁感线方向。” 我抬眼,周屿正低头解他自己的题,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沉静专注,仿佛刚才只是随手递了块橡皮。那道题,我最终解了出来。晚自习结束的铃声里,我小声说了句“谢谢”。他收拾书包的动作没停,只轻轻“嗯”了一声,拉链合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种无声的同盟,在笔尖沙沙的摩擦声中悄然结成。
深冬的夜,寒气刺骨。最后一个离开教室,锁好门,才发现外面飘起了细密的冷雨。没带伞。我站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望着墨黑的天幕,牙齿忍不住打颤。身后传来脚步声,周屿背着鼓鼓的书包走出来,看到我,脚步顿住。他沉默地拉开书包侧袋,抽出一把折得整整齐齐的旧格子伞,塞进我手里。伞柄还残留着他掌心的微温。“拿着。” 他声音很淡,没等我反应,已经竖起外套领子,低头冲进了冰冷的雨幕里。清瘦的身影很快被雨帘吞没。我握着那把旧伞,撑开。伞骨发出轻微的呻吟,撑起一小片干燥的天空。雨点噼啪敲打着伞面,像敲在心上,震得微微发麻。那夜的风雨,似乎不再那么寒冷彻骨。
时间在题海中缓慢爬行。压力像不断充气的气球。一次晚自习,为了一道解析几何的辅助线添法,我和周屿罕见地争执起来。他坚持一种简洁却刁钻的解法,我则认为步骤跳跃太大。声音不知不觉拔高,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我越说越急,一股莫名的委屈冲上头顶,眼眶发热,猛地推开椅子冲出教室,把周屿错愕的脸甩在身后。初春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懊悔和后怕翻涌上来——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对他发火?几分钟后,脚步声靠近。周屿走出来,手里拿着我们争执的那张草稿纸。他没看我,只是把纸轻轻放在窗台上,用笔点了点他画的那条辅助线旁边,新添了几行极小的注解,详细拆解了逻辑链。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回了教室。我拿起那张纸,看着那几行冷静的字迹,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羞愧烧红了耳根。我的“作”和“敏感”,在高考的重压下,已初露狰狞。
终于捱到六月。考场外的蝉鸣声嘶力竭。最后一门结束的铃声响起,人潮汹涌而出。我和周屿在喧闹中被人流推挤着,目光短暂交汇。他额发被汗湿透,眼神却亮得惊人,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朝我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我也忍不住笑了,用力点了点头。千斤重担落地,阳光从未如此刺眼。那个夏天,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我们各自奔赴相隔千里的城市。初入大学的新奇和自由像甜腻的糖浆,暂时封存了复读班的硝烟味。隔着屏幕,分享着迥异的风景和课业,那些在昏暗教室互相支撑的点滴,在崭新的生活映衬下,发酵出一种朦胧的暖意。大一下学期,一次深夜视频,他宿舍灯光昏黄。我对着摄像头抱怨高数老师的口音,他安静听着,忽然说:“林晚,我们……在一起试试?” 屏幕的光映着我的脸,心跳快得几乎撞出胸腔。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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