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盛夏,本该是蝉鸣聒噪、暑气蒸腾的光景。然而,今年的天时却透着一股子邪性。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透了脏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镇国女将军府新落成的玄铁凰首飞檐上,将本该灼人的日头捂得严严实实。空气黏腻而沉闷,一丝风也无,只有无休无止的、细密如针脚的雨丝,悄无声息地飘落,浸润着朱漆剥落的宫墙,也浸润着神都内外无数焦灼的心。
女将军府正堂,气氛沉凝得如同冰窖。巨大的紫檀木议事长案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不再是军报战图,而是一卷卷盖着各地州府鲜红大印的告急文书——《北境三州粮秣告罄疏》、《河西请调军粮急奏》、《京畿仓廪存粮堪忧折》…触目惊心的字眼,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堂内每一个人的咽喉。
苏妙一身玄色云纹锦袍,外罩象征考功司主官的软甲,此刻却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一份摊开的、墨迹犹新的名册——《神武十九年女子武举及讲武堂新录名册》。名册之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如同燎原的星火,从北境边陲到江南水乡,从将门遗孤到寒门孤女,触目惊心。名册边缘,一行用朱砂小字标注的统计,更是刺眼:今岁新录女兵员额,较去岁激增…五倍有余!
“殿下…” 苏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目光投向长案尽头那道几乎被厚重玄色貂裘完全淹没的身影,“各州府…催粮…文书…雪片般…飞来…讲武堂…新营…每日…耗粮…已逾…百石…北境…七关…军粮…供应…已…捉襟…见肘…再这样下去…不出…一月…北境…恐…生…哗变!”
她的话音落下,堂内一片死寂。阿蛮抱着胳膊,魁梧的身躯靠在冰冷的廊柱上,脸色铁青。赵青禾(小荷)站在苏妙身侧,稚嫩的脸庞上满是忧虑,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就连角落里负责记录会议纪要、一直将自己缩在阴影里的韩青,此刻也抬起了头,苍白清瘦的脸上眉头紧蹙,算盘珠子在袖中无声地捻动,似乎在飞速计算着那庞大数字背后的恐怖缺口。
楚明昭深陷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厚重的玄色貂裘几乎将她单薄的身体完全包裹,只露出一张蜡黄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沾着未干的冷汗。蚀骨的寒意与巨大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残存的生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锐痛,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左肩胛下的箭伤在湿冷粘腻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如同永不熄灭的烙印。
她听到了苏妙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残存的意识之上。粮荒…五倍激增的兵员…北境哗变…前世冰冷的河水,河底绝望的挣扎,三万七千六百四十一人葬身鱼腹的惨状…与今世神武门外焚城的烈焰,野狐峪咆哮的洪水,还有那三百道沉默如山的玄甲身影…无数画面疯狂地冲撞、撕扯!
是她…亲手点燃了这燎原之火!是她推开了女子执剑卫国的大门!如今,这汹涌而入的人潮,却要成为压垮大胤北境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吗?!巨大的自责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藤,死死缠绕住她残存的心神。
“咳…咳咳…” 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呛咳猛地撕裂了堂内的死寂。楚明昭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单薄的肩胛骨在厚重的貂裘下剧烈起伏。她死死用手帕捂住嘴,深陷的眼窝因痛苦紧紧闭起,额角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待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喘稍平,摊开的素白丝帕中央,已赫然洇开一团刺目的暗红淤血,浓重的铁锈腥气瞬间弥散开来,染污了面前那份摊开的、来自户部李弼的奏疏。
“殿下!” 林红缨冰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抢至椅侧,一手稳稳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手已将温热的药盏递至唇边。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苦涩。
楚明昭喘息着,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推开了药盏。深陷的眼窝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她的目光,并未落在苏妙忧虑的脸上,也未落在堂下众人焦灼的目光中,而是死死钉在了那份被自己鲜血染污的奏疏上——户部尚书李弼的字迹,工整中透着刻骨的冰冷:
“……女子从军,耗粮靡饷,已成国蠹!今北境粮秣告罄,河西请调无门,京畿仓廪亦将见底!此皆因镇国女将军府滥开武举,滥招女兵所致!长此以往,边军无粮必溃,社稷倾颓在即!臣泣血叩首,伏请陛下立下严旨:即刻裁撤新录女兵员额八成!西山讲武堂暂停招录!以省粮秣,以固国本!若护国女侯执意妄为,臣…唯请辞以谢天下!”
裁撤八成?暂停招录?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楚明昭的心脏!这不仅仅是釜底抽薪!这是要将她呕心沥血、用命铺就的女子从军之路,彻底斩断!要将那刚刚燃起的燎原之火,生生扑灭在摇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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