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长公主府的暖阁里,沉水香的气息沉静地流淌,与窗外渐次浓郁的暮色交织。琉璃宫灯的光晕在锦帐上投下柔和的光影,映照着榻上那具依旧单薄、却仿佛卸下了万古重担的身影。
楚明昭斜倚在靠枕间,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鬓边那支温润的玉笄。莹白的玉质在灯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尾端一点赤红玛瑙,如同凝固的心血,与腕间赤红北斗遥相呼应。蚀心虫毒盘踞心脉带来的阴寒与左肩胛下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依旧是蛰伏的恶兽,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空茫的剧痛。然而,眉宇间那片长久笼罩的沉郁冰原,已在宫门前那场焚尽枷锁的烈焰中悄然消融,唯余一片被阳光彻底涤荡后的澄澈与淡淡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殿下,”林红缨冰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她无声地踏前一步,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缎面、边缘绣着蟠龙纹的奏疏,“内阁…转呈。雍亲王…萧凛…所上。”
楚明昭把玩玉笄的指尖微微一顿。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的眸子抬起,平静地落在那卷奏疏上。明黄的缎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萧凛…自那日宫门前一别,已有半月。他肩胛处的伤,比她只重不轻,却几乎未曾休养,便一头扎进了北境军战后千头万绪的整饬与抚恤之中。这奏疏…
她沾满冷汗、冰冷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接过那沉甸甸的卷轴。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缎面,一股淡淡的、属于紫宸殿龙涎香与墨汁混合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气息萦绕鼻尖。她轻轻展开。
奏疏的字迹是萧凛亲笔,力透纸背,带着金戈铁马的冷硬风骨,转折处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决绝。内容并不冗长,却字字如锤,狠狠敲在楚明昭的心上:
【臣萧凛谨奏:北境一役,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赖镇国长公主明昭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终克顽敌,保境安民。然西戎虽败,其心不死,元气未丧。漠北‘玄螭’余孽,与西戎王庭暗通款曲,流窜西域,勾结诸部,图谋不轨,已成我大胤西陲心腹之患。西域不稳,则河西难安,河西难安,则神都危矣!】
【臣,蒙陛下信重,掌北境军多年,于西戎、‘玄螭’之性,略有所知。今北境初定,新军渐成,诸将各司其职。臣…恳请陛下,准臣卸北境军职,移镇西域!臣愿以残躯,效命西陲,整饬边备,清剿余孽,震慑诸胡,为大胤…再守西疆三十年太平!】
西域…移镇…
楚明昭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三十年太平”五个字上。深潭般的眼底,那片刻的澄澈瞬间冻结,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漾开的不是涟漪,而是寸寸蔓延的、刺骨的寒意。西域!那片广袤、苍凉、黄沙漫卷、势力盘根错节的死亡之地!比之北境的苦寒与西戎的凶悍,西域的凶险更在于其无孔不入的渗透、变幻莫测的沙暴、以及那些在黄沙与绿洲间游弋、如同毒蛇般伺机而动的“玄螭”余孽!
他要去那里?以他剜去“山河印”、重伤未愈的残躯?去守那无遮无拦、补给艰难、随时可能被黄沙和敌人吞噬的西陲?还要…三十年?
一股混杂着惊怒、担忧、以及一种被强行撕裂般痛楚的情绪洪流,瞬间冲垮了楚明昭残存的平静!蚀心虫毒被这极致的情绪冲击得疯狂反噬,左肩的箭伤也仿佛被引燃,传来一阵撕裂般的锐痛!喉头那股熟悉的腥甜瞬间冲上!
“咳…咳咳…” 压抑不住的呛咳从她紧抿的唇齿间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她沾满冷汗的手死死攥紧了奏疏冰凉的缎面,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
“殿下!” 林红缨瞬间上前,冰冷的指尖搭上楚明昭剧烈颤抖的手腕,一股精纯的内力渡入。
楚明昭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深陷的眼窝中翻涌着惊涛骇浪。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锦帐,穿透暮色,落向雍亲王府的方向。他疯了!他以为他是谁?铁打的不成?剜印之伤,深入骨髓,空茫噬魂,岂是儿戏?西域风沙如刀,毒瘴遍地,强敌环伺,他拖着这样的身体去,是找死!是想把他这条从漠北尸山血海里抢回来的命,再葬送在无垠的黄沙之下吗?!
是为了赎罪?为了那隔世的血债?还是…为了避开这神都刚刚因她身份公开而掀起的、尚未完全平息的汹涌暗流?让她能更顺利地推行《十策》,再无掣肘?
巨大的愤怒与一种被强行推开、不被信任的尖锐痛楚,如同毒藤缠绕住她的心脏!识海中那片沉寂的、被抹去“粮草预知”后留下的冰冷空洞,此刻也仿佛被这愤怒点燃,发出无声的尖啸!
“备…轿…” 嘶哑破碎、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残存的生命力,“去…雍亲王府…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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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亲王府,演武场侧,铸器坊。
夜色已浓,星月无光。王府深处这片僻静的角落,却亮如白昼。巨大的熔炉如同蛰伏的赤红巨兽,炉膛内炭火熊熊燃烧,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将四周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变形。炽白的火焰舔舐着炉壁,发出沉闷的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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