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昭在谢云琅的搀扶下，艰难地重新上马。她的后背一片狼藉，沾满了冰冷的泥浆和碎石硌出的血痕。右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噬咬着她的意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刺痛，方才强行咽下的那口腥甜在喉咙里翻涌。她的脸色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依旧亮得惊人，如同燃烧在灰烬中的寒星，冰冷地注视着那片燃烧的死亡崖壁。
萧凛策马立在不远处，猩红的斗篷在火光和山风中被吹得猎猎作响。兜鍪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极其复杂的阴霾之中。深邃的眼眸倒映着跳跃的火焰和浓烟，翻涌着惊涛骇浪——有对这场残酷反杀的震撼，有对楚明昭那近乎神鬼手段的惊疑，有身为监军却被彻底排除在决策之外的愠怒，但更深层……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他害怕的不是战场血腥，而是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那种洞穿一切、决绝无畏的力量，以及……方才那一声失控的“昭”字背后，那仿佛要冲破冰封记忆的、令他灵魂战栗的悸动！
他看着楚明昭在谢云琅搀扶下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刺目的泥污和嘴角一丝未能完全擦净的暗红血痕……太阳穴的剧痛再次猛烈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女子染血的脸庞在眼前放大，与泥泞中楚明昭苍白的侧脸瞬间重叠！
——撕心裂肺的呼唤“凛哥哥”在耳边炸响，与那一声“昭昭”疯狂交织！
——澄心斋书房满地刺目的暗红……自己胸口撕裂般的剧痛……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低吼从萧凛紧咬的牙关中迸出！他猛地抬手死死按住剧痛欲裂的额角，身体不受控制地在马背上剧烈一晃！高大的身躯竟显出一丝狼狈的佝偻！兜鍪下的脸庞瞬间血色褪尽，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
“监军大人？！”身旁的亲卫惊骇欲绝，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滚开！”萧凛猛地挥开亲卫的手，声音嘶哑狂暴，带着一种被触及灵魂禁忌的暴怒和极度的混乱！他强行挺直背脊，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火光映照下楚明昭那张脆弱又倔强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冰冷彻骨、带着无尽复杂意味的质问，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穿透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毒烟弥漫的死寂：
“楚明昭——！你……到底是谁——？！”
楚明昭缓缓转过头。跳跃的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迎上萧凛那双翻涌着痛苦、暴怒、惊疑和深深迷茫的眼眸。玄翎刀冰冷的刀柄在她左手中传递来一丝微弱的共鸣。
她没有回答。
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左手，指向那片仍在燃烧、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崖壁，指向那焦黑洞穴深处无声的死亡，嘶哑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深冬的寒潭，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被死亡震撼的将士耳中：
“继续前进。”
“目标——‘水眼’。”
“阻我者——”
“形如此獠！”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碾碎灵魂的威压和焚尽前路的决绝。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反杀，不过是拂去衣上的一粒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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