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深秋寒意已浸透宫墙的每一块砖石。紫宸殿内，蟠龙金柱撑起的穹顶仿佛比往日更加幽深，惨白的光束透过高窗，斜斜切过金砖地面，却照不亮那弥漫在百官之间、粘稠如墨的压抑与敌意。空气里浮动着陈旧木料、冷掉的墨汁和一种无声硝烟混合的复杂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窒息感。
楚明昭依旧立在武将队列中，绯色的官袍像一团将熄未熄的火焰，裹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脊梁。昨日演武场那惊世骇俗的两箭流焰，并未能驱散金殿之上的阴霾，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了更汹涌的暗流。右臂深处蚀心虫毒的阴冷麻痹感，在殿内无形的重压和无数道或审视、或恶意的目光穿刺下，如同苏醒的毒蛇，丝丝缕缕地向上缠绕，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酸胀刺痛。她只能依靠左臂紧贴官袍下摆，用指尖死死掐住掌心，以尖锐的刺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兵部周墨林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她的神经。谢云琅的“蛛网”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已悄然锁定了目标常去的几处据点——城南“墨韵斋”书局、城西“醉仙居”酒楼雅座、以及……兵部职方司后巷一处不起眼的民宅。网正在收紧，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此刻，她却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承受着另一场风暴的撕扯。
风暴的中心，正是兵部左侍郎杨廷安。
“陛下！” 杨廷安那阴柔中带着金石之音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骤然划破了殿内凝滞的死寂。他身着深紫色绣孔雀官袍，手持玉笏，越众而出，站到了丹墀中央那片惨白的光束之下，与楚明昭昨日站立的位置重合，带着一种刻意的挑衅。
“臣，兵部左侍郎杨廷安，弹劾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武德将军楚明昭！” 他声音朗朗，字字清晰，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楚明昭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尽忠职守，反恃边功，屡行狂悖！前有不顾祖制，妄议设立‘女子讲武堂’，牝鸡司晨，动摇国本！昨日更于玄甲大营演武场内，以妖异箭术惑乱军心！其行乖张，其心叵测！”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锁定楚明昭，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煽动性的愤慨：“陛下！诸位同僚！《礼记》云：‘男女有别，国之大节。’ 此乃人伦之基，社稷之本！楚明昭身为女子，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已是滔天大罪！其不思悔改，竟还敢在金殿之上，公然鼓吹女子干政、参军！此风若长，纲常何在？礼法何存？！我大胤煌煌盛世，岂能容此等悖逆之徒，身居庙堂，祸乱朝纲？！”
“昨日演武场，众目睽睽之下，其箭矢离体，竟燃妖异流火！此等非人之力，绝非正道！臣闻上古有妖妃弄术，祸国殃民！楚明昭此举，难保非是效仿妖邪，以异术蛊惑人心，图谋不轨！此等妖异之人，岂能再掌兵事？岂能再立于朝堂之上？！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将楚明昭即刻革职下狱，交有司严查其妖术来源及不轨之心！以儆效尤，以正视听！”
“臣附议！”
“杨侍郎所言极是！楚明昭女扮男装已是欺君，妖术惑众更是罪不容诛！”
“陛下！此女断不可留！请陛下速速下旨！”
“妖异现世，乃国之不祥！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铲除此祸根！”
杨廷安一派的官员如同被号令的鬣狗，瞬间群起而攻之！一道道奏疏如同雪片般递向御前，一声声“妖女”、“祸根”的唾骂如同冰冷的污水，劈头盖脸地泼向丹墀之下那抹孤立的绯红！整个紫宸殿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斥着恶意与诅咒的审判场！昨日演武场的震撼，此刻被杨廷安轻巧地扭曲为“妖术惑众”，成了置她于死地的绝佳利器！
楚明昭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宽大的袍袖中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染红了内衬。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强迫自己抬起眼睑，目光越过那些唾沫横飞的狰狞嘴脸，望向那高高在上、隐于珠帘之后的御座。
龙椅之上，那道模糊的身影依旧沉默，只有御座旁侍立的大太监王德全，微微前倾着身体，似乎在凝神倾听。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昨日演武场的“神迹”或许曾引起一丝波澜，但在这汹涌的“礼法”与“妖异”的指控狂潮面前，那点波澜又能剩下多少分量？
就在楚明昭的心一点点沉向冰冷深渊之际——
“陛下。”
一个冰冷、低沉、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清晰地在这片喧嚣的狂潮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是萧凛。
他依旧立在武将队列最前方，玄色的亲王常服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深渊。他并未转身面对杨廷安，甚至没有看楚明昭一眼，只是微微侧首，目光投向御座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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