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鹰峡地宫的幽邃,是活的。它如同巨兽的喉管,沉睡着万古的黑暗与死亡。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令人窒息的腐败甜腥,那是蚀心虫巢穴散发出的、刻进灵魂深处的气息。阴冷的风不知从何处钻出,贴着地面盘旋,卷起细碎的冰屑,如同鬼魂的低语,摩擦着嶙峋的岩壁,发出“嘶嘶”的呜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凝结了千年怨毒的玄冰碎屑。
楚明昭背靠着冰冷滑腻的岩壁,身体因巨大的消耗和深入骨髓的阴寒而微微颤抖。右臂上,那片被西域红花膏强行压制、暂时蛰伏的青黑色毒素,如同潜伏的毒蛇,在玄冰寒气与蚀心虫巢穴逸散出的邪恶意念双重刺激下,不安地躁动着,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麻与刺痛。
眼前,便是那传说中的“寒潭眼”。
它嵌在地宫最深处一片开阔穹顶的底部,直径不过丈许,却深不见底。潭水呈现出一种粘稠、死寂的墨黑色,仿佛凝固的石油,没有一丝波澜。潭面之上,缭绕着肉眼可见的、森白色的寒雾,丝丝缕缕,不断蒸腾、盘旋,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低温。这寒意与地宫其他地方的阴冷截然不同,它更纯粹,更古老,带着一种源自大地极深处的、亘古不化的寂灭气息。寒潭眼周围的地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玄冰,光滑如镜,映着穹顶岩缝里透下的、极其微弱幽蓝磷光,更添几分诡谲。
楚明昭的左手,死死攥着怀中那枚绣着歪扭折翼玄鸟的旧锦囊。锦囊紧贴心口,那丝被萧凛寒威“催化”后残留的暖意,此刻成了对抗这无边寒狱的唯一火种,微弱却执拗地散发着清苦的松针药草气息,丝丝缕缕地渗入她冰冷的胸腔,艰难地维持着心脉的搏动与识海的清明。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一寸寸扫视着寒潭眼周围——光滑的冰面,嶙峋的岩壁,被冰层覆盖的缝隙……
“碎片……在……寒潭……眼……”那个冰冷沙哑的声音碎片,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刮擦。
在哪里?韩肃藏匿虎符碎片的裂缝入口,究竟在哪里?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逝。蚀心虫巢穴方向传来的、如同亿万颗沙砾摩擦的窸窣声,在这绝对的幽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敲击着楚明昭紧绷的心弦。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右臂的毒素一阵悸动,识海中【蚀心玉珏】的冰冷窥伺感也愈发清晰,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斩落。
就在她心神因高度紧张和巨大压力而濒临极限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青铜编钟敲击声,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猛地在她识海深处炸响!
【滴!检测到宿主意识连接稳定!触发被动关联信息模块!】
【滴!检测到关键线索物品(谢云琅密信)!关联记忆碎片强制激活!】
【警告!‘蚀心玉珏’高维干扰强度:高!信息传输存在被扭曲风险!】
系统的警报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楚明昭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冰冷狂暴的意念洪流,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蛮横地冲入了她的识海!这一次,目标并非扭曲她的意志,而是……强行拖拽着她,坠向一段刚刚发生的、却因巨大震撼而被暂时封存的记忆!
眼前的寒潭、冰雾、幽蓝磷光瞬间扭曲、褪色、重组!
场景切换回冰冷的天牢囚室。
昏暗的壁灯下,她蜷缩在角落,身体因红花膏的药力与毒素的激烈对抗而剧痛颤抖。意识昏沉之际,牢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裹在阴影里的、完全看不清面容轮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入,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极其迅速地、将一枚折叠得异常方正、边缘泛着蜡封光泽的素笺,塞进了她身下草垫的缝隙深处!随即,那身影又如出现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黑暗里。
记忆画面瞬间聚焦在那枚被塞入草垫的素笺上!
她挣扎着取出,展开。
谢云琅那清峻峭拔、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内容极其简短,甚至没有抬头落款,只有一行冰冷的、如同刀锋刻下的字:
“萧凛予汝休书落款:承平七年冬月廿三。”
承平七年冬月廿三!
楚明昭的呼吸在记忆中骤然停滞!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前世刑场!漫天大雪!粗粝的麻绳死死勒进脖颈皮肉的窒息感!刀刃悬顶的冰冷!监斩官那一声如同丧钟的“斩”字令!
那一天……正是承平七年冬月廿三!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楚明昭的识海中连环炸开!巨大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颤栗,瞬间席卷了她每一个细胞!
休书?承平七年冬月廿三?她……被斩首的那一天?!
这怎么可能?!前世萧凛递给她那封冰冷绝情的休书时,是在她被押入天牢后不久!距离她被斩首……至少还有大半年时间!那封休书的落款日期,她至死都记得清清楚楚——承平七年三月十七!桃花初绽的日子!那曾是她少女时代最期待的时节,却成了她一生绝望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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