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是菌菇大棚。
掀开塑料帘子,潮湿的热气扑面而来。架子上整齐排列着菌包,白色蘑菇探出头。
“这一棚能产多少?”
“三千斤左右。”王铁柱说,“一年收三季。”
“销路呢?”
“不愁卖。”王铁柱笑,“县供销社包了,还往省城送。”
陆明辉仔细看。
温度计、湿度计、通风设备,都很专业。不像农村土办法。
“技术谁负责?”
“陆远从省农科院请人指导的。”王铁柱说,“我们自己也会了。”
第二站是药材基地。
山坡上开垦成梯田,种着各种药材。有老农在锄草,看见他们,直起身打招呼。
“这是党参,三年生的。”王铁柱拔起一棵,“你看这须子,多漂亮。”
陆明辉不懂药材,但能看出品质很好。
根系发达,颜色正。
“卖多少钱一斤?”
“干货二十块。”王铁柱压低声音,“别处最多十五块。”
“为什么贵这么多?”
“品质好啊。”王铁柱得意,“省城老字号药店点名要我们的。”
第三站是食品加工厂。
更衣、消毒、戴口罩,才能进车间。工人们穿着白大褂,在流水线上忙碌。
“卫生抓得严。”王铁柱说,“陆远说,吃的东西不能马虎。”
陆明辉看着包装好的蘑菇酱。
玻璃瓶上贴着标签:“远曦牌”,还有生产日期。这很先进,很多国营厂都没这么规范。
“都是陆远设计的?”
“嗯。他画的图,去省城印刷的。”
参观完,王铁柱请他们到办公室喝茶。
墙上挂着奖状:“先进合作社”、“先进集体”、“青年突击队”。
还有陆远和领导的合影。
陆明辉盯着照片。
陆远比报纸上看起来更年轻,眼神明亮,笑容自信。站在一群领导中间,毫不怯场。
“陆远多大年纪?”
“二十一了。”王铁柱倒茶,“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干。”
“他什么学历?”
“初中毕业。”王铁柱说,“但爱学习,看书多。省城教授都说他有天赋。”
陆明辉端起茶杯。
茶是粗茶,但清香。办公室窗明几净,文件柜里账本整齐。
一切都井井有条。
“王社长,我想请教个问题。”
“您说。”
“合作社的产权怎么界定?收益怎么分配?”
王铁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这么理论的问题。
“产权……是集体的。收益嘛,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社员的。”
“那陆远呢?他拿多少?”
“他跟社员一样,按工分和贡献分红。”王铁柱说,“但他贡献大,分得多些。”
“多多少?”
王铁柱犹豫了:“这个……具体数不能说。但大家都服气。”
陆明辉不再追问。
他知道问不出更多了。王铁柱对陆远忠心耿耿,不会说坏话。
喝完茶,陆明辉提出在村里走走。
“我陪您?”
“不用,我自己转转。”
走出办公室,夕阳西下。村子笼罩在金色光芒里,炊烟升起,饭香飘来。
陆明辉沿着村路走。
经过一户人家,院门开着。砖瓦房,玻璃窗,院子里晒着粮食。
一个老太太在喂鸡。
“大娘,吃饭了吗?”
“还没呢。”老太太抬头,“你是……”
“省里来的,看看咱们村。”
“哦,参观的啊。”老太太笑,“进来坐坐?”
陆明辉走进院子。
干净整洁,鸡舍是砖砌的,猪圈也干净。这和他印象中的农村不一样。
“大娘,家里几口人?”
“五口。儿子儿媳在加工厂上班,孙子孙女上学。”
“日子不错吧?”
“托陆远的福。”老太太真心实意,“以前吃糖咽菜,现在白面管够。”
陆明辉心里发堵。
他想起母亲在筒子楼啃咸菜。
“陆远那孩子,真是菩萨心肠。”老太太继续说,“带着全村人过上好日子。”
“他赚了不少钱吧?”
“那应该的。”老太太认真,“人家有本事,就该多得。咱们不眼红。”
天色渐暗。
陆明辉告辞出来,继续走。他走到村后的小山坡,站在那里俯瞰全村。
灯火点点,炊烟袅袅。
有笑声传来,有广播声:“社员同志们,晚上七点开会……”
一切都那么美好。
那么刺眼。
陆明辉点燃一支烟,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他看到了欣欣向荣,看到了共同富裕,看到了一个农村青年的成功。
但也看到了不公。
凭什么?
凭什么陆远在这里风光,父亲在农场劳改?
凭什么母亲在省城受苦,这里的老人安享晚年?
凭什么自己中断学业,陆远却在村里当土皇帝?
“陆远,”他吐出烟圈,“你确实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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