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个小时,凌哲被要求留在观察室“休息”。然而,这两个字在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绝对的寂静被仪器运行的低频嗡鸣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与隐约的、仿佛电线过载般的焦糊气味。所谓的“休息”根本不存在,连接的后遗症,如同潜入神经的毒素,开始以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悄然发作。
他闭上沉重的眼皮,试图强迫自己入睡。然而,眼睑内部并非安全的黑暗,而是不断闪烁、扭曲的色块与光线,如同打翻的调色盘被投入激流,偶尔会诡异地凝聚成那个陌生房间的温暖米黄色墙壁碎片,或是“薇拉”(那个在他意识深处扎根的名字)惊鸿一瞥的、带着忧郁与震惊的脸庞,那影像清晰得吓人,随即又碎裂成无法辨认的斑斓漩涡。
更糟糕的是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颅腔内部鸣响——大部分是低沉、焦虑,仿佛在黑暗中独自摸索的大提琴独奏,琴弦的每一次摩擦都刮擦着他的神经;有时会毫无征兆地插入一段尖锐、不谐的管弦乐齐奏,如同玻璃破碎与金属扭曲的混合体,震得他耳蜗深处阵阵刺痛,甚至引发短暂的眩晕。
他甚至开始经历短暂的“感知窃取”或“感官覆盖”。有一次,他口渴难耐,伸手去拿床头的塑料水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杯壁的瞬间,传来的却不是预料中微凉而略带韧性的塑料感,而是一种极其清晰、冰冷、光滑坚硬的陶瓷触感,杯体甚至带着一种细微的、持续的高频震动,仿佛刚刚被某种力量(比如琴弓?)有力地敲击或摩擦过。
“呃!”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塑料水杯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滚了几圈。他惊骇地盯着自己的指尖,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根本不存在的陶瓷的冰冷与震动。
李嵩和陈教授在监控室里目睹了这一切。数据图表上,凌哲的脑波活动图景变得支离破碎,经常出现诡异的峰值——本应与听觉无关的视觉皮层,却在“听到”大提琴旋律时异常放电;触觉感知区在没有任何物理刺激的情况下,爆发出强烈的信号,与他报告“陶瓷触感”的时刻完美吻合。
“他的感官边界正在被溶解。”陈教授指着屏幕上那些混乱的、跨越了正常功能分区的神经信号,语气前所未有的沉重,“来自另一侧的信息流,像一种拥有自主意识的电脑病毒,正在野蛮地入侵并改写他正常的感知处理程序。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不仅仅是感官混淆,更可能导致深层次的现实感丧失,甚至……人格解体。”
仿佛是为了给这个可怕的论断加上一个血腥的注脚,观察室内发生了更明显、更令人不安的物理异常。
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不锈钢水杯,突然开始自行高频震动,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急促而神经质的“咯咯咯咯”声,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金属甲虫。这现象持续了大约五秒,然后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几乎在同一时间,墙壁上那片提供基础照明的、原本光线稳定的LED面板,如同接触不良的旧灯泡般,剧烈地、疯狂地闪烁了几下,亮度在刺眼的惨白与濒死的昏黄之间急剧跳变,将房间内的一切都拖入一片明明灭灭、如同噩梦般的频闪之中。
“警报!局部时空曲率检测到微幅但明确的涟漪效应!能量特征频谱分析……与维度接触发生时捕获的残留信号高度同源!”监控小组的报告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凌哲蜷缩在床上,心脏狂跳,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不仅能看到、听到这些异常,甚至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空间本身在轻微蠕动的体感。那个强行建立的“连接”并未完全关闭,它像一条无形的、沾满冰冷粘液的触手,仍然死死地缠绕着他的意识和存在,并且开始更深入、更放肆地向着他周围的环境渗透、蔓延。
晚上,在严密监控下,他被允许在隔离状态的套间内进行简单的洗漱。站在洗手池前,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如纸、眼窝深陷、瞳孔涣散的男人,几乎认不出那是自己。冰冷的水流哗哗作响,他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试图用刺激唤醒麻木的神经。
就在他抬起湿漉漉的脸,再次望向镜子的瞬间——
异变陡生!
镜中的影像发生了极其诡异、超越物理规则的扭曲。不是简单的模糊或晃动,而是他脸部轮廓的线条像拥有了生命的蠕虫般开始蠕动、拉伸、重组!皮肤的纹理如同融化的蜡一样流动,五官的位置在细微地偏移、变形……就在那恐怖的一两秒钟内,镜子里出现的,赫然是一张融合了他自己特征与“薇拉”特征的、模糊而扭曲的混合面容!
那双眼睛尤其骇人——一只圆睁着,瞳孔里映照着他本人纯粹的、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惊恐;而另一只,眼形却微微拉长,眼窝更深,里面盛满的却是“薇拉”那特有的、如同化不开的浓雾般的忧郁和一种置身事外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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