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回应慕容雪那一长串冰冷的数据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将自己的存在融入这片寂静，目光同样投向那片代表着终极虚无的外部景象。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应，一种理解。他太熟悉身旁这个女子了，熟悉她如何将惊涛骇浪般的担忧与恐惧，一丝不苟地拆解、封装进一个个看似客观的数据和概率之后，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维持住那个算无遗策、永远冷静的“团队大脑”形象，才能支撑起所有人对她的依赖和信任。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变得模糊。或许过了几分钟，或许只是几十秒。
“雪儿。”周沐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暖流注入冰河，悄然融化着那层坚硬的理性外壳。“你推演了所有变量的组合，计算了无数种未来的分支，甚至精确到了小数点后……那你呢？”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她线条优美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上，那里，一道细微的、已经凝结的血痕，如同白玉上的瑕疵，无声诉说着她灵魂所承受的创伤，“在你的最优解模型里，有没有计算过，如果作为阵眼和精神链接核心的你，因为承受不住反噬而倒下……我们这支刚刚凝聚起‘九极归元’之力的队伍，瞬间分崩离析的概率是多少？我……”他的声音在这里有了一瞬间极其轻微的滞涩，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稳，“……还能不能，再一次承受住，失去你的代价？”
慕容雪按在能量膜护栏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依旧固执地没有转头，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外部格拉夫的身影，仿佛那里隐藏着破解死局的关键密码。但周沐风能清晰地看到她轻轻颤动的、如同受伤蝶翼般的睫毛，以及那微微抿紧的、失去了些许血色的唇瓣。
“……逻辑模型显示，我是不可替代的最优解。”她的回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试图用绝对的理性来武装自己，“我的精神力特性与灵魂链接网络的契合度最高，全局信息处理与战术微调能力在当前团队结构中具备唯一性。在生存概率最大化的目标函数下，我的位置与角色定义是固定的，不可变更的。即使……”她的声音在这里出现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动摇，但迅速被她强行压下，用更加冰冷的语调补充道，“……即使该位置对应的个体风险系数，在模型中始终是最高的。”
“没有谁的存在，是为了成为某个冰冷模型里的‘最优解’而生的。”周沐风的声音沉静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抬起手，没有贸然触碰她，只是将手掌同样按在了她旁边的护栏上，两人的手相距不过寸许，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通过金属传递过来的、微弱的体温与能量波动。“我们是一个整体，雪儿。一个由十个独立个体，却拥有共同信念和命运交织而成的‘圆’。这个‘圆’，缺了任何一角，都不再完整，都会失去它应有的力量和意义。”他的目光仿佛拥有了穿透力，越过层层甲板，看到了下方主舱室内，那一位位与他生死相依的同伴，“明月会用她的不朽金属，为我们所有人筑起最坚固的移动壁垒；唐玥会以超越思维极限的速度，成为撕裂黑暗的第一缕曙光；清瑶的本源之火与清月的绝对零度，将会是焚尽邪恶、冻结绝望的两种极端伟力；晚星掌控的空间，会是我们永不陷落的阵地与出其不意的利刃；莉娜能从生命信息的底层，瓦解对手存在的根基；嫣然和婉清，会用她们的生命与光明，牢牢守护住我们最后的生机与希望；而竹清……她将会是悬在敌人头顶，最致命的那道阴影……”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如同在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不容更改的未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信念。
“而我们，你和我，雪儿，”他再次将目光转回她身上，眼神灼灼，“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成为那个可以被牺牲的‘最优解’，而是带领她们，指挥她们，将我们所有人的力量，我们之间这无法用任何数据模型来计算的羁绊与信任，凝聚成一股绳，一起去赢下这场看似不可能的战争。不是靠牺牲谁，而是靠……我们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
慕容雪终于，缓缓地转过了头。
在平台这片刻意维持的昏暗中，她那双向来清冷如万古星海、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奥秘的眸子，此刻清晰地、完整地倒映出了周沐风的身影。那层坚不可摧的、由绝对理性构筑的冰壳，在这一刻，终于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露出了其下深藏的、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的情感洪流。那里面有对他这种近乎天真信任的不解与动容，有对未知命运、对可能失败的深深恐惧，有对同伴们安危的沉重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解析的、名为“害怕失去”的极致情感，而这份恐惧的核心，此刻正清晰地指向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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