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的余温在绝对静谧的车厢内迅速冷却。方才关于系统、植物卡片、阳光、脑晶的理性探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片刻涟漪,但很快沉底,留下的反而是更深的沉寂。那些冰冷而超现实的名词,暂时填满了慕容雪因极度震惊和强烈求知欲而灼热的思维,此刻冷却下来,却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
她需要时间消化,但大脑却仿佛在抗拒,拒绝将这些匪夷所思的概念真正纳入自己的认知体系。一种更深层次的疲惫,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源于精神世界的轰然崩塌与重建过程中的巨大耗能,如同无声的海啸,缓缓漫上意识的堤岸。
慕容雪向后靠进沙发里,柔软的材质包裹着她,却无法驱散那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冰冷。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前方光滑如镜、流淌着微弱数据流的控制台面板上,那上面映出她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陌生得可怕。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水瓶冰凉的表面,那点冰冷的触感,成了她与现实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太安静了。
这种安静,与办公楼深夜加班后的寂静不同,与家中独处时的宁静也不同。这是一种被彻底剥离了人类活动背景音的、纯粹的、真空般的死寂。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耳蜗里血液奔流的嗡鸣,能听到每一次心跳撞击胸腔的沉重回响,甚至能听到神经末梢过度紧张后微微战栗的幻听。
安静得……让所有被理性与求生欲强行镇压的记忆碎片,如同找到了裂缝的幽魂,疯狂地钻涌而出,在她毫无防备的心神中尖啸着上演。
不再是模糊的印象,而是高清的、带着血腥味和绝望嘶鸣的全息影像——
午间和煦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摊开的财务报表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还残留着咖啡的香气。下一秒,整个世界被玻璃爆裂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以及某种野兽般的浑浊嘶吼瞬间吞没……
那个总是梳着一丝不苟油头、殷勤地为她端茶倒水的行政助理,面目狰狞地扭曲着,眼球浑浊凸出,嘴角滴落着混浊的涎液和血丝,踉跄着扑来,指甲在黑胡桃木办公桌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走廊里,昔日同事变成的怪物在疯狂撕扯啃噬着什么,鲜红的血液呈喷射状溅洒在米白色的墙壁上,形成一幅抽象而恐怖的壁画,一段灰白色的肠子被拖拽出来,在地上留下黏腻的污痕……
财务部那个刚毕业没多久、总是偷偷在她桌上放一小盒手工饼干、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女孩,此刻仰面倒在打印室门口,胸口一片血肉模糊,那双曾经盛满笑意和羞涩的大眼睛,空洞地瞪着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失去了所有神采……
黑暗逼仄的楼梯井,脚下是粘腻未知的污秽,身后是催命的撞门声,前方是如潮水般涌上的、闪烁着贪婪嗜血红光的鼠潮,那密集的“吱吱”声摩擦着耳膜,带来令人窒息的绝望……
周沐风推开她,自己却被鼠群淹没,小腿瞬间变得乌黑发紫,身体踉跄着几乎栽倒,那一刻他脸上闪过的绝非英勇,而是最原始的、对剧痛和死亡的惊惧……
最后,是那扇扭曲变形的防火门被猛地撞开,那张腐烂脱落半边脸颊、露出森白颧骨和牙床的保安丧尸的面孔,带着对血肉最原始的贪婪渴望,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脸上……
“呃……”慕容雪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微的、被扼住般的哽咽。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冰冷箭矢射穿。
胃部剧烈地痉挛抽搐,一阵强烈的酸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凶猛地涌上喉咙。她用力吞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用疼痛和意志力将那几乎要冲破阻碍的呕吐感死死压了回去。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不能想。
不许想!
她用尽全部力气,试图启动大脑的清除程序,像删除错误数据一样将这些恐怖画面驱逐出去。她是慕容雪,是即使面对董事会刁难和股价暴跌也能保持冷静、条分缕析的慕容总监,她不能被情绪吞噬!
但,这一次,理智的防火墙失效了。
正是因为此刻身处这绝对安全、近乎奢华的堡垒之内,正是因为那近在咫尺、张牙舞爪的死亡威胁被那层坚不可摧的装甲和能量场无情地隔绝在外,一直支撑着她的、名为“求生”的钢铁支柱,才仿佛骤然失去了最大的压力。而支柱之下,被死死压抑、压缩到极致的那些东西——滔天的恐惧、蚀骨的悲伤、彻骨的无助、劫后余生的剧烈后怕、以及整个熟悉世界崩塌后的巨大茫然与虚无感——便如同失去了重压的弹簧,猛地以千百倍的力量反弹起来,疯狂地撕扯、冲撞着她的五脏六腑、每一条神经。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她所熟悉、所依赖、所奋斗的一切——井然有序的现代社会法则、看似稳固可靠的社会结构、基于逻辑与科学的认知体系、她引以为傲的事业与地位、甚至对自身命运的掌控感——全都灰飞烟灭,荡然无存。如同沙滩上精美的城堡,一个浪头打来,便只剩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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