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不堪，她的脊背却依旧下意识地挺得笔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倔强。
当周沐风混杂着疲惫、关切和一丝成就感的模糊目光看向她时，她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双原本清澈如水、冷静理智的美眸之中，巨大的惊惧和恐慌如同退潮般，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消散、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维持的、近乎刻板的冷静，以及一种……锐利的、带着审视与探究意味的目光，仿佛他不是刚刚救了她性命的恩人，而是一个突然闯入、需要被立刻评估风险等级的未知变量。
她飞快地、近乎粗鲁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和脸颊，试图抹去那些狼狈的痕迹，同时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着依旧急促的呼吸和那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脏。短短十数秒的时间内，她脸上那种属于普通女性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脆弱和惊恐，竟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抹去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重新覆盖上了一层周沐风在公司里早已司空见惯的、那种清冷而疏离、甚至此刻显得更加冰冷坚硬的专业面具，仿佛是由最寒冷的冰雕琢而成，不带一丝多余的温度。
她的目光先是极其快速地扫过地上那位前助理惨不忍睹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波动，或许是兔死狐悲的哀伤，或许是对这荒诞命运的厌恶，或许是对死亡本身的恐惧……但这丝波动如同流星，转瞬即逝，立刻就被更深沉的冰冷彻底覆盖、压了下去，仿佛那只是一具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然后，她的视线重新回到周沐风身上，那目光变得如同手术刀般精准而冷静，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他——他那比自己更加狼狈不堪、如同从血池和废墟里爬出来的模样；那根扭曲变形、沾满污秽的金属旗杆；他身上那破烂成布条的衬衫下，裸露皮肤上道道触目惊心却诡异得并未流出多少鲜血的白色抓痕和淤青；以及他那明显脱力、几乎站立不稳的状态。
她的红唇轻启，声音因为之前的尖叫、哭泣和紧张而不可避免地带着明显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出口的语调，却已然恢复了一种她习惯性的、带着无形距离感和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腔调，劈头盖脸地、如同连珠炮般砸向周沐风，没有任何缓冲与寒暄：
“周沐风？果然是你。外面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只有我们公司这样，还是……全市？全国？”她的问题逻辑极其清晰，直指事件的核心与规模，语气急促而强势。
紧接着，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尸体，眉头紧蹙，带着质疑与不解：“为什么…为什么李助理她会突然……变成那种……怪物？她之前只是突然晕倒，然后醒来就……”
最后，她的视线如同实质般，牢牢钉在周沐风手臂和胸口那些诡异的防御痕迹上，声音里充满了不容错辨的惊疑与审慎：“还有你……你刚才……是怎么回事？那些东西……为什么好像伤不到你？你哪来的力气……能这么……解决它？”（她似乎刻意避免使用“杀”这个词）
一连串的问题，高效、直接、切中要害，带着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上司对下属般的质问与索求姿态。没有一句劫后余生的感慨，没有丝毫对救援行为的感谢，甚至没有流露出半点属于获救者应有的软弱或依赖，仿佛刚才那个抵着椅子绝望哭泣、险些命丧黄泉的人根本不是她，仿佛周沐风的出现和战斗，只是一份需要立刻被厘清和解释的异常报告。
周沐风彻底愣住了，拄着桌沿的手臂甚至因为惊讶而晃了一下。极致的疲惫和脱力感让他的大脑运转有些迟缓，一时间竟然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巨大的、超出所有预料的场景反差。
他预想过很多种破门后可能面对的场面——或许是慕容雪崩溃大哭、语无伦次；或许是惊吓过度、昏厥在地；甚至是扑上来抓住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泣不成声……他却唯独没有料到，也根本无法理解，竟会是眼前这种……冰冷的、带着强烈审问和质疑意味的、公事公办般的场面。
仿佛他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性命，而只是一个恰好路过、掌握了些许情报、因此有义务向她进行全面汇报的下属员工。
这就是慕容雪？
这就是她在极端恐怖和压力下，所能迅速恢复到的“正常”状态？这种强大到近乎变态的情绪控制力和……冷漠？
周沐风看着眼前这个即便身心俱疲、狼狈不堪却依旧如同冰封女王般努力维持着高傲、冷静和距离感的女人，看着她那虽然沙哑却依旧带着命令口吻的语调，看着她那审视而非感激的目光，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荒谬、错愕、一丝不被认可的委屈、甚至有点想笑的感觉交织在一起，竟让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七章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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