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明走出周家祠堂，站在台阶上。
夜风带着山间凉意拂过，稍稍吹散了他心头的愁绪。
“刘记者。”
周远川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递来一根香烟，
“让你看笑话了。”
刘光明接过，借着周远川手里的火点燃，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
“远川兄，你们做得很对。只是......”
他望向村口，那儿通往镇上，也通往林家大院。
“林建国父子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也会尽量加快速度，揭露林建国父子的罪行。
但在尘埃落定之前，村里不能乱。
他转过头，看着周远川，语气恳切，
“所以，还请你和远怀兄多费心，千万约束好大家。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乡亲，再受到无谓的伤害。”
夜色里，两人指尖猩红的烟头，像是暗夜里两盏微弱的、却又执着不灭的灯。
而在不远处的周远山家，灯火却亮得有些刺眼。
经过林秀芳的利害剖析与张桂花“红火日子”的反复描画，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村民，心头的天平已悄然倾斜。
恐惧被暂时安抚住，对眼前利益的渴望压过了对未来的隐忧，一张薄薄的征地协议，此刻在他们眼中，似乎成了通往安稳的唯一路径。
林秀芳看着他们一笔一划，郑重其事地在协议末尾写下自己的名字，嘴角的笑意几乎要漾出来。
“各位叔伯婶子放心，矿上的领导会选个吉日专门来咱们山口村给大家发放征地补偿款和额外奖金！
到时候，矿上还还会请县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咱们山口村，热热闹闹唱上三天大戏！
你们就等着领钱过好日子吧！”
夜深了。
周远山家院子里，最后几个签了字的村民揣着那份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协议副本，像是揣着一团火，又像揣着一块冰，低着头匆匆走了。
张桂花满脸喜气地收拾着桌上的杯盘，林秀芳则小心地将签好字、按好手印的协议叠好，收进一个牛皮纸袋里，指尖都透着轻快。
“明天一早，我就给矿上送过去。”
她低声对周远山说，眼里闪着光，
“爸，咱们这两天签下来的征地协议，加起来已经有五十几份了。”
“这么多？”
在一旁擦桌子的张桂花立刻凑了过来，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欣喜，
“那按照之前说的，光奖金，咱们家就能拿好几百了？”
“当然，不过我们还得继续努力。”
林秀芳将纸袋按在胸口，
“只要签字的村民达到半数，我们就完全不用担心周远川和周远怀了。
等山口村的矿开起来，咱们家的日子就要起飞了！”
周远山依旧沉默着，只吧嗒着旱烟，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
而远在龙平镇的林家大宅里，气氛却与周远山家截然相反，一片压抑。
林富贵站在书房的窗户前，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刚才又一次重重撂下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广州那边冰冷而漫长的忙音。
这不对劲。
明明几天前，周清华还从广州打来电话，语气兴奋地保证，他们已经锁定了周清和那几个混蛋的踪迹。
这次，他们人手充足，定能将周清和那伙人一网打尽，把那要命的“账本”夺回来。
可自那天之后，周清华他们就音讯全无。
无论他换多少个号码，在什么时间拨打，回应他的只有这片死寂的忙音。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头。
当然，令林富贵感到苦恼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
堂弟林富军从省城回来了。他这次去省城，名义上是代表龙平煤矿去参加什么“企业安全生产交流会”，但实际上是去打点关系，送“心意”的。
当然，这中间可少不了江阳市刘副市长的“穿针引线”。
本来这是一件好事，打通的关系越多，龙平煤矿这艘船才能航行得更稳、更远。
可这次，偏偏出了个岔子。
昨天，在省城一家私密性极好的茶室雅间里，檀香袅袅，但气氛却与那雅致的格调格格不入。
林富军刚将那个沉甸甸的、装着“心意”的黑色公文包，不动声色地推到对面那位省国土资源局王处长手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可话还没说两句，雅间的门就被轻轻叩响了。
侍者引进来一个人。
来人约莫五十出头，穿着考究的夹克，身板挺直，面容严肃，一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人正是江阳市公安局副局长，秦立军。
林富军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僵。
王处长显然也认识秦立军，不仅认识，两人目光交接时，还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熟稔。
他并未起身，只是抬了抬手，笑着道：
“立军来了？正好，富军也在，咱们难得坐一起聚聚。”
秦立军点点头，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桌上那只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黑色公文包，最后落在林富军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富军也在啊，这是代表龙平煤矿来省里开会？”
林富军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连忙起身：
“秦局长，您好您好！对，我这次是代表咱们龙平煤矿来参加安全生产交流会，
顺道......向王处长汇报一下我们矿上的情况。”
他试图把“送礼”轻描淡写成“汇报工作”。
秦立军不置可否，在王处长旁边的空位坐下，侍者立刻奉上热茶。
他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仿佛随口闲聊：
“安全生产是大事，龙平煤矿是咱们江阳市的利税大户，更得带个好头。不过......”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林富军，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我听说，龙平镇山口村那边，勘探出大矿脉了？储量比现在开采的这边还要丰富？”
林富军心头猛地一沉，知道正题来了。他勉强笑道：
“秦局长消息真灵通。是有这么回事，还只是初步勘探，没最后定论呢。”
他可不敢多说，毕竟山口村地底下埋藏的不是煤炭而是锑矿，万一他们盯上了山口村，那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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