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风,比长安凛冽十倍。
沈青梧勒住踏雪时,关口的城楼正沐浴在残阳里,青砖上的斑驳血迹尚未洗尽,混着风沙,透着一股呛人的铁锈味。守关的士兵见了她这一身装束,又看她身后跟着个老仆,先是警惕,待验过文书,脸上便多了几分古怪——谁也没料到,沈将军家派来的“男丁”,竟是个梳着短发、身形单薄的少女。
“随我来吧。”领头的士兵面无表情地转身,脚步声在空旷的关道上敲出闷响,“张副将在中军大帐等着。”
沈青梧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沈忠,指尖已被冻得发僵。她拢了拢披风,目光扫过城墙垛口——那里的箭簇还插在砖缝里,墙根下堆着半融的雪,混着污泥,竟有几分发黑。这便是祖父镇守了三十年的雁门关,是父亲兄长们战死的地方,每一寸土地都浸着血与沙。
中军大帐设在营地中央,帆布帐篷上打着补丁,边缘被风撕扯得发毛。帐外立着十几个亲兵,个个身形魁梧,见了沈青梧,目光里的轻视几乎不加掩饰,交头接耳的低语顺着风飘过来:
“这就是沈老将军的后人?看着还没马高呢。”
“听说长安城来的,细皮嫩肉的,怕不是来送死的?”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岁,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身上的铠甲沾着尘土,眼神像鹰隼般锐利,正是副将张猛——当年曾跟着沈威出生入死,论资历,在军中无人不服。
“你就是沈家派来的?”张猛的声音像磨过的砂石,目光在沈青梧身上扫了一圈,从她齐耳的短发落到她攥着缰绳的细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老将军真是没人了?竟让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来领军?我看你连刀都提不动,还想守雁门关?”
他身后的亲兵“嗤”地笑出声,连那引路的士兵也别过脸,显然觉得这话虽糙,却在理。
沈忠气得脸色涨红,上前一步想辩解,却被沈青梧按住了。她抬眸看向张猛,眼底没有丝毫怯意,只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张副将是想验验我的本事?”
“验你?”张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嗓门更高了,“就你?能拉开三石弓,还是能举起八十斤的枪?我看你连帐前那杆旗都够不着!”他说着,朝不远处的旗杆努了努嘴——那旗杆足有三丈高,顶端悬着沈家的将旗,红底黑字,在风里猎猎作响。
沈青梧没再说话。她缓缓解下披风,露出里面的劲装,右手伸向靴筒,握住了那柄祖传的匕首。匕首出鞘时,闪过一道寒光,连带着周围的风都似乎冷了几分。
“小姐!”沈忠惊呼一声,他知道这匕首锋利,却没料到她会突然拔刀。
张猛和亲兵们也愣住了,以为她要动怒,脸上的嘲讽更浓了些。张猛抱臂站着,好整以暇地看着:“怎么?想动刀子?这里可不是长安的闺房,容不得你撒野。”
沈青梧依旧不语。她侧身站定,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腰背微微下沉,正是祖父教过的投掷姿势。她眯起眼,望着百步外的旗杆——绳结系在旗杆顶端,被风吹得不停晃动,在残阳下只是个模糊的小点。
营地里霎时安静下来,连风声都仿佛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握着匕首的手上,那只手纤细,指节却因用力而泛白,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稳。
“嗖——”
一声轻响,匕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黄昏的天幕,带着破空的锐啸,直直冲向旗杆顶端。
时间仿佛凝固了。
张猛脸上的冷笑僵住了,亲兵们的嗤笑卡在喉咙里,连沈忠都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根系着将旗的麻绳,竟被精准地从中斩断!
红底黑字的将旗失去了束缚,猛地从旗杆顶端坠落,“哗啦”一声展开,在风中翻卷着,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整个营地,死一般的寂静。
沈青梧缓缓收回手,指尖因刚才的发力而微微颤抖,掌心却沁出了薄汗。她知道,这一刀不仅是斩断绳结,更是斩断这些人心里的轻视——沈家的人,即便是女子,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张猛的瞳孔骤然缩紧,脸上的刀疤因震惊而扭曲。他征战多年,见过的神射手不在少数,可从未想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女,竟能有如此精准狠厉的手法!那绳结细如手指,又在百步之外随风晃动,便是军中最好的弓箭手,也未必能一箭命中,何况是用匕首?
他猛地看向沈青梧,眼神里的轻视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骇然。这身手,这胆识,分明有沈老将军当年的影子!
“你……”张猛张了张嘴,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青梧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副将,现在觉得,我提得动刀了吗?”
风卷着地上的将旗,发出猎猎的声响,像是在为她助威。亲兵们面面相觑,看向沈青梧的眼神彻底变了,有敬畏,有羞赧,还有几分恍然大悟——难怪沈老将军会教她骑射,难怪沈家敢派她来,这哪里是个娇弱的小姐,分明是个从小在刀光剑影里磨出来的苗子。
张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大步上前,对着沈青梧抱拳,声音里已没了刚才的倨傲,多了几分军人的坦荡:“末将张猛,有眼无珠,望沈……沈将军恕罪!”
他顿了顿,终是把“小姐”二字咽了回去,改唤了声“将军”。
这一声“将军”,虽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在营地里漾开圈圈涟漪。沈青梧知道,这只是开始。雁门关的考验,从来不止于武艺。
她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肃立的亲兵,最后落在张猛身上:“张副将,带我去看看父亲和兄长们战死的地方吧。”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染血的土地上,单薄,却异常坚定。军营的风依旧凛冽,可这一次,吹在她脸上,竟带了几分接纳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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