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随这第一波先锋,更多的船只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接二连三地靠向滩涂。登陆行动迅速从试探性的突进,转变为繁忙而充满混乱噪音的大规模作业。一艘体型明显庞大许多的平底运输船,凭借着自身重量和坚固的船体,毫不取巧地直接冲滩,船底与滩涂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随即,沉重的跳板在辅兵的号子声中,“轰隆”一声放下,重重地砸在泥地上,溅起大片的泥点。成队成队的士兵,踏着这略显摇晃的跳板,步伐沉重而整齐地踏上了属于敌境的土地。他们深蓝色的军服,在这片以灰、黄、枯绿为主色调的天地间,汇聚成一片片移动的、压抑的色块,带着一种异质的、充满侵略性的美感。
江面上的雾气逐渐散去,将停泊在深水区的几艘楼船渲染成朦胧的灰色巨影。它们因吃水太深,只得在离岸不远处下锚,庞大的船体在浑浊的江水中微微起伏,如同被困的巨兽。连接这些巨兽与岸滩的,是数十条在波浪间剧烈摇晃的舢板,它们组成了这条湿滑而脆弱的生命线。
甲板上的景象,比岸边更显出一种紧绷的、富有节奏的忙碌。
“慢些…慢些!稳住了!”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船头响起,盖过了江风的呜咽。喊话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水手,他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臂膀上水珠与汗水混在一起,在阴冷的天光下闪着微光。他紧紧盯着那具吱呀作响的木质吊杆,看着滑轮组将又一个沉重的木箱从幽深的底舱缓缓提起。
箱子是用厚实木板钉成,边角包着防撞的铁条,里面是足以让五千人厮杀的箭矢等装备。吊杆吃力地转动,将箱子悬空移出船舷,下方,一条舢板正随着波浪起伏,船上的水手们仰着头,眼神紧锁着那攸关性命的黑影,手中的长篙微微颤抖,准备随时应对不测。
“放!” 老水手一声令下。
箱子带着千钧重量,稳稳地落向舢板。小船猛地向下一沉,船帮几乎贴住水面,溅起一片浑浊的浪花。操桨的水手们低吼着用尽力气稳住船身,才避免了倾覆。
另一条满载的舢板正奋力划向岸边。可真正的考验在浅水区才开始——几个只穿着短裤的兵士,咬紧牙关,蹚入齐腰深、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当又一批物资被推下舢板,他们立刻用早已冻得发紫的肩膀抵上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一步步踩着湿滑黏稠的淤泥,踉跄着向岸边挪动。每一步,都像在与无形的巨力搏斗。
“娘的…这巴地的鬼冷,直往骨头缝里钻…”一个年轻士兵牙齿打着颤,对身旁的同伴低声咒骂。
“少废话…赶紧搬!头儿说了,天黑前…帐篷立不起来,大伙儿都得冻成冰坨子…”同伴喘息着回应,呵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而在最大的一艘运输船旁,气氛更加紧张。几匹战马正被艰难地转运。它们被厚布蒙住了眼睛,却依然能感知到危险,发出惊恐的响鼻,铁蹄死死抵住甲板,不肯踏上那连接驳船的狭窄跳板。
“听话…好家伙,这就过去了…” 负责马匹的士兵声音放得极轻,连哄带骗,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马颈,另一边几个人合力在后面推搡。
一匹枣红马尤其倔强,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几乎将拽着缰绳的士兵甩开。
“快!搭把手!别让它惊了!” 军官的吼声带着焦急。
终于,在众人连推带抬下,枣红马被半强迫地弄上了特制的宽大驳船。当驳船靠岸,搭建起稍稳固的跳板时,它依旧踌躇不前。士兵用力一拽,它才颤抖着,极其不情愿地迈出第一步。铁蹄陷入岸边的泥泞,发出“噗嗤”一声闷响,它挣扎着,喘息着,将这生命的躁动,深深烙在这片被战争阴云笼罩的滩涂上。
“动作再快点!你们这群没吃饱饭的孬货!巴蛮子的探子说不定就在山头上看着我们!他们可不会等我们慢悠悠地摆好筵席再来!”一名队长模样的军官,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一手按着腰间的环首刀刀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登陆场,声音因为持续不断地呼喊而显得异常嘶哑严厉。他的铁盔上,已经不知不觉凝结了一层由水汽化成的细密水珠,正顺着冰冷光滑的铁壁缓缓滑落,如同无声流淌的汗水。他的斥骂,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每一个动作稍显迟缓的士兵和辅兵。
整个登陆场,此刻已完全被一种乱哄哄的、高强度的喧嚣所笼罩。口令声、催促声、号子声、马蹄惊恐的嘶鸣与沉重的喷息声、车轮碾过碎石和陷入泥坑时发出的嘎吱声、兵器与盔甲在跑动中不可避免的碰撞摩擦声、军官们此起彼伏的斥骂与指挥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合着江风的呜咽、水波的拍击,共同谱写成一支战争机器启动前夕特有的、粗糙而充满力量的交响曲,在这片原本荒凉死寂的沱江东岸反复回荡、撞击。湿冷的空气,似乎也因为这几千人同时的呼吸、汗水和活动,而被强行注入了一丝浑浊的、带着体温的热流,但这微弱的热意,旋即便被更大、更无边无际的江风寒意所吞噬、湮灭,仿佛投入冰湖的石子,只能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五千名来自汉中的精锐士兵,耗费了将近三个时辰——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直到午时已过但天色依旧如同黄昏——才全部艰难地踏上了东岸的土地,并完成了初步的整队与集结。原本空旷的滩涂上,此刻已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深蓝色的方阵,如同在这片灰黄画布上骤然泼洒开的大片浓重色块。士兵们口中呵出的白色气息,成千上万道,连绵成片,在冰冷的空气中低低地浮沉、汇聚,仿佛一片无法消散的、带着体温的诡异云雾。长时间的江上颠簸透支了他们的体力,湿冷气候的持续侵袭更让他们面色普遍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嘴唇发紫,肢体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然而,多年严酷训练所锻造出的坚韧神经,以及深入骨髓的森严军纪,依然如同无形的骨架,支撑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在极度不适中,依然保持着基本的战斗队形和面向外界的、高度戒备的姿态。他们的眼神,穿过朦胧的雾气,望向未知的前方,那里,是巴人的土地,是即将用血与火浇灌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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