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实验工棚内闷热如蒸笼,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矿物粉尘和匠人们汗水的酸腐味道。公仲锜枯瘦的手指捻着下颌几茎灰白的胡须,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手中那块微透绿光的疙瘩,仿佛要从中榨取出天地间隐藏的奥秘。
“盐……”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充满难以置信的思忖,“此乃调鼎之和味,腌渍之防腐……从未见于《考工》,未闻于《墨经》,竟能点化这矸石浊流,得窥澄明之境?奇哉……真乃造化之奇也!”
一旁的韩圭,最初的震惊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喷涌而出的狂喜和一种被巨大希望点燃的急迫感。他目光灼灼,几乎要钉在那块丑陋却意义非凡的样品上。无论过程多么荒谬离奇,结果就摆在眼前!这偶然的、甚至堪称事故的失误,竟撞开了一扇他们苦苦寻觅而不得其门的大门!
“记!立刻详实记录!”韩圭的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随即苦笑摇头,环视着周围面露惶恐与期待的工匠,“虽当时仓促未及详录,然此刻追记,犹未为晚!当事者何在?将昨日那炉之前后经过,何时投料,何时误投盐,所投为何种盐(是粗海盐还是此番提纯之精盐),约莫分量几何,当时炉火情状,熔液形态……凡所记忆,事无巨细,尽数道来,一字不可遗漏!” 他深知,这偶然的闪光,必须用最严谨的态度去捕捉,方能化为可靠的路径。
他转向公仲锜,语气急促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振奋:“公仲先生!此真乃天助韩国,鬼神暗授!虽肇始于误撞,然既现此端倪,便是茫茫暗夜之北斗!我等必须倾尽全力,循此微光,探明路径!”
公仲锜缓缓颔首,脸上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沟壑,每一道都刻着岁月的沉淀与技艺的审慎。他眼中闪烁着老猎手发现猎物踪迹时的锐利光芒:“大人所言极是。天赐之机,断不可失。然此次所得,仅是模糊踪迹。盐之用量、投入之时机、与基底配方之配合,乃至炉火随之变化,皆在未知之数。当下第一要务,非是狂喜,乃是——复现!唯有能复现此果,方能言探究,方能言优化。”
他豁然转身,面向那群屏息凝神的工匠,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权威,瞬间驱散了工棚内躁动不安的气息:
“众人听令!自即刻起,其余诸般配比实验,一概暂缓!集中物料、人力、窑炉,全力攻坚此‘盐析’之法!”
他的指令清晰如刀刻,条分缕析:
“一、定基:选取此前效果最佳之沙、碱、石灰基础比例,固定不变,以为比较之基准。”
“二、变量:专攻精盐!自微量始,分设等级,逐次递增投盐量。每一份量,皆需经戥子严格称量,记录在案,不容丝毫差错!”
“三、观时:探究投盐时机之奥妙。或与原料混合同入炉;或待初次熔融后投入;或分次投入……皆需设组比对,详录其时炉温、熔液状态之变化。”
“四、详察:每一炉出窑,无论成毁,皆需仔细查验!记录其色泽、透光度、质地之细微差异,气泡之多寡分布,与投盐量、时机一一对应,不容混淆!”
老匠宗的话语如同精准的图纸,为迷途的团队重新规划出清晰的路径。工匠们眼中的迷茫与惶恐迅速被一种炽热的求知欲和专注所取代。原来,无数次失败并非徒劳,它们如同排除法,一步步将他们逼向了这最终的谜题面前。炉火再次燃起,每一次投料都伴随着精确的报数声和记录官的落笔沙沙声,空气凝重却充满了目标明确的张力。
韩圭目睹此景,心中波澜起伏。他深知,这仅仅是叩开了第一重门扉。距离炼制出大王所期望的、纯净无瑕、可堪国用的琉璃,尚有万水千山。原料提纯(尤其是祛除致色的铁质)、温度曲线的精确掌控、气泡的消除、成型的技术、退火的工艺……无数险峻的技术关隘,仍如巨兽般盘踞在前路。
然而,这第一步,这来自错误方向的微弱曙光,其意义无可估量!它证明了此路非绝路,证明了投入的心血与资源并非沉于无底之渊,更证明了在这条充满未知的创新之途上,有时,运气也会眷顾那些持续努力、并能敏锐抓住偶然之机的人。
“公仲先生!”韩圭神色郑重,向老匠宗深深一揖,“此地诸般实验,便全权托付先生了!有任何进展,无论巨细成败,即刻遣人报我!所需一切物料——尤其是各类精盐,乃至饴糖、硝石等或有关联之物,但有所需,宫内厅必倾力搜罗供给,优先于沁阳工地的需用!”
交代完毕,韩圭整理了一下因终日忙碌而略显褶皱的官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这工棚内混杂着希望与焦灼的空气一并吸入肺中。他大步走出闷热的工棚,暮春时节略带暖意的阳光扑面而来,远处新郑城郭的轮廓在渐起的暮霭中显得朦胧而充满生机。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块粗糙、泛绿、却微透光亮的琉璃疙瘩,它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不仅仅是一块意外的产物,这是韩国挣脱传统窠臼、迈向未知技术疆域的第一枚蹒跚的脚印,是投入巨大国力和期望后,得到的第一个切实的、充满可能性的回声。他加快脚步,向着宫城方向走去,准备向那位寄予厚望的君主,禀报这来自烟熏火燎第一线的、带着瑕疵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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