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王的目光从殿外那吞噬天地的风雪中收回,落在殿内一张巨大的、描绘着韩国及其周边山川城邑的舆图上。他脸上的沉凝如同殿外的铅云,却在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那弧度里混杂着对旧账烂摊子的厌弃和对白纸上作画的狂热。
“既然你们,”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目光扫过仍沉浸在前一刻惊悸中的群臣,那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目光只钉死在几片烧焦的宫瓦上,锱铢必较于几根朽木的修补之资,那索性便不修了。”
“不修了?!”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死寂中激起压抑的涟漪。无数道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舆图上新郑的标记,又飞快地垂下,无人敢接话,也无人能揣测君王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败家子般的决断背后是何等深意。申不害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捏紧,指节泛白。不修宫室,不仅是放弃象征,更是动摇国本!这绝非儿戏。
韩王的手指,骨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点在了舆图上一个位置——宛城(今河南南阳)。指尖落处,仿佛有金石之音,敲碎了群臣的疑虑,也敲定了王朝未来的走向。
“新郑,”他声音转冷,带着战略家俯瞰棋盘的锐利,也带着对旧都深深的嫌弃,“离大梁(魏都,今河南开封)太近了!魏人大军,旦夕可至城下。我们,没有一寸安全的防御纵深!”他的手指在新郑与魏国大梁之间那条短得令人心悸的直线上划过,如同划过一道耻辱的伤疤。“这弹丸之地,四塞之国,更束缚了我韩国未来的筋骨!它,不符合寡人,也不符合我们韩国开拓的方向!”
“开拓?”这个词让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心头一紧。在这强邻环伺、风雨飘摇的战国之世,守成都已艰难,何谈开拓?
“开春后,”韩王的命令如同战鼓擂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开天辟地的决绝,“各部门,立即着手迁都!我们,迁都宛城!”
“迁都?!”这两个字终于如惊雷般在殿内彻底炸开!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再也无法抑制。申不害猛地抬头,枯槁的脸上第一次显出强烈的、近乎失态的震动,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商鞅低垂的眼睑下,精光爆闪,瞬间洞悉了君王这步棋背后的巨大野心与风险。连瘫软在地、涕泪未干的韩璜,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忘记了自身的恐惧,肥胖的脸上只剩下呆滞。
“对,迁都宛城!”韩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征服欲,手臂挥向舆图的西南方,“以后,我们韩国的剑锋,指向南方!重点进攻蜀国,开拓汉江平原!那才是真正的沃野千里,天府之国!是足以支撑我韩国称霸的根基!新郑?”他冷哼一声,语气充满了鄙夷,“不过是魏国嘴边一块随时可噬的腐肉罢了!”他指着宛城西南方那片广袤的、标注着“巴蜀”和“汉水”的区域,眼中燃烧着的是开疆拓土、再造乾坤的熊熊烈焰。
殿内死寂。唯有风雪拍打殿门的声音愈发清晰、狂暴,仿佛在为这场国运的豪赌奏响背景乐章。迁都,这牵动国本、耗资亿万、劳民伤财的浩大工程,竟在岁末一场财政风暴的废墟上,被君王如此轻描淡写却又不容置喙地提了出来。没有廷议,没有辩驳,没有一丝征询群臣意见的意味。那高踞御座的身影,便是唯一的意志源头,唯一的“主席台”。千百年来,这殿宇的主人换了姓氏,旗帜变了颜色,唯独这“谁坐主席台便听谁的”铁律,如同殿外那亘古不变的飞雪,冰冷地覆盖着一切异议与思考,只留下执行的义务。申不害张了张嘴,想提醒迁都的艰险、蜀道的艰难、巴蜀的强悍,但看到韩王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焰,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韩王的目光转向商鞅,那目光带着灼热的期许,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商卿。营造司,立刻行动!寡人要的不是修修补补,是再造一座匹配未来霸业的新都!十日之内,把宛城的设计改建方案报来!要总体规划!”他强调着“总体规划”四个字,“王宫、官署、市坊、道路、水系、城防……一体规划,分步实施!各部门,”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扫过全场,“必须无条件协同!任何人,不得推诿掣肘!”
“臣,遵旨!”商鞅躬身领命,声音沉稳如铁。作为变法者,他深知在君王划定的方向上,唯有最彻底、最高效的执行才是生存之道,也是实现自身理念的途径。他脑中已飞速运转起如何调集营造司全部力量,如何在十日之限内拿出一个既能满足君王雄心,又能体现法家“富国强兵”秩序理念的蓝图。
接着,韩王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重新聚焦在右相申不害身上,那目光变得锐利而直接,带着不容回避的索求:“申相。新都建设,非比寻常。宫室、城墙、道路、官廨、迁移民众安置……靡费巨万,何止金山银海?钱,从哪里来?你们,”他加重了语气,“有何切实可行之方略?”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也是最烫手的山芋。刚刚经历了一场财政审计的腥风血雨,旧账未清,国库空虚,民力凋敝,列国虎视,变法已近乎榨干了国中最后一滴油水,还能有什么方略?搜刮?加赋?那无异于自掘坟墓,引爆民变。申不害感觉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
申不害沉默。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本就佝偻的脊背更加弯曲,几乎要折断。枯瘦的手指在袖中剧烈地颤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搜肠刮肚,想遍古之良策、管仲遗法,却找不到一条能在如此窘境下迅速聚拢如此巨资的良方。他张了张嘴,喉头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声干涩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嘶哑:“臣……臣……”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以“术”闻名的老相身上,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吞噬一切,连韩王眼中都开始凝聚起不耐的寒霜时,一个略显低沉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冰面的石子,打破了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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