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四月的新郑城,暖风熏人欲醉,却也裹挟着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如一场不合时宜的雪。宫苑里,枝头残红簌簌而落,铺满了青石小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与颓靡交织的气息。这本是生机勃发的时节,韩国中枢的殿堂之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焦躁。
巨大的青铜灯盏里烛火摇曳,映照着堂下几张紧绷的面孔和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简牍。韩侯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君座中,一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手烦躁地翻动着几份争执不下的奏报。头疼的根源,是刚刚从赵国战场押解回新郑的第一批白狄奴隶——数千名精壮劳力,此刻正被圈禁在城外临时搭建的营地里。他们像一块肥美的鲜肉,引来了宫中嗜血的群鲨。
“君上明鉴!” 宫内厅派来的中常侍尖着嗓子,抢先一步躬身出列,脸上堆着谄媚却不容置疑的笑,“今岁宫苑扩建,宗庙修葺,皆乃彰显国体、祭祀先祖之要务!工期紧迫,非精壮劳力不可为。这批白狄奴隶,身强力壮,正合驱使。宫内厅恳请君上拨付半数,以全礼制体面!”
话音未落,铁官司的主事官田鸠便重重咳嗽一声,黝黑的脸膛因急切而涨红,粗声粗气地打断:“中常侍此言差矣!礼制体面,岂能急于一时?眼下各官营冶铁作坊,炉火日夜不息,为大军打造箭镞、戈矛、甲片,一刻也离不得人手!拉风箱的奴隶累死了一批又一批!水力鼓风?哼!” 他鼻腔里喷出一股不屑的浊气,“那玩意儿是好使,劲儿也大!可开渠引水、维护水轮,哪样不要人?哪样不要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水排易损,奴隶易得!这批白狄奴,铁官司至少要七成!否则军械供应不上,前方将士拿什么打仗?这责任谁担?”
营造司司长韩璜亦不甘示弱,他身材干瘦,声音却带着金石之音,字字铿锵:“君上!此批奴隶,乃我营造司呕心沥血,为赵国建造关乎水师命脉之船厂,方辛苦换来!铁官司、宫内厅皆有所需,然——”他话锋陡然拔高,如金铁交鸣,“国之存续,社稷基石,尽系于我营造司肩头!”
“西境蓝关,乃抵挡秦军之屏障,多处关隘墙体倾颓,若不及早加固,秦军便可长驱直入!新设郡县,道路乃王令通达、税赋转运之血脉,一日不通,则疆土难固,民心动摇!漕渠清淤,维系国家百万军民之命脉,淤塞一日,则粮运断绝,京城危殆!仓储扩建,更关乎灾荒兵燹之应对,仓廪不实,何以安邦?此等工程,桩桩件件皆为国之命脉所系,国运所托!”
“奴隶死伤虽属寻常,然工程若因人力匮乏而延误,绝非损耗可计!”韩璜目光灼灼,直视君上,“轻则商旅断绝,民生凋敝;重则关隘洞开,强敌环伺,社稷倾危!此非臣危言耸听,实乃边情如火,断无虚言!”
“营造司所求,不过此批奴隶之三成!此非臣贪多,实乃维系国家骨架、保国之本所必需之数!杯水车薪,犹恐不足!伏乞君上体察营造之艰危,洞悉国本之所在,圣断!”
三方各执一词,寸步不让,唾沫星子在摇曳的烛光下几乎要飞溅到韩侯的脸上。争夺的焦点是奴隶,是廉价的、可消耗的、仿佛取之不尽的血肉燃料。整个韩国的庞大官僚机器,似乎都已对这种奴隶经济产生了深重的、难以自拔的瘾症。攻城略地,掳掠人口;营建工事,消耗人口;冶炼铸造,压榨人口……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血肉磨盘,驱动着国家看似强大的运转。牛马任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愤怒。这种依赖,看似高效便捷,实则如同饮鸩止渴,它扼杀了变革的动力,钝化了进取的锋芒,将整个国家拖入了劳动力内卷的深渊——以无穷无尽的血肉之躯,去堆砌低效的、难以突破的“功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争执达到白热化时,一份来自陇西郡和第一军的联名奏报,由内侍小心翼翼地呈到了韩侯的案头。韩侯本欲随手搁置,目光却被其中“第四镇”、“广元县”、“合资”、“水力驱动”、“织造局”等字眼牢牢攫住。他猛地坐直身体,疲惫一扫而空,鹰隼般的目光迅速扫过奏报的关键段落。当看到奏报中描述的嘉陵江畔,那利用水力驱动巨大织机,产出素绢的场景时,他捏着简牍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
“够了!” 一声低沉却蕴含着雷霆之怒的断喝,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浇灭了堂下所有的争吵。众人惊愕抬头,只见牛马任已霍然起身,将那卷来自西陲的奏报“啪”地一声狠狠摔在御案之上,震得笔架砚台嗡嗡作响。他指着堂下噤若寒蝉的宫内厅中常侍、铁官司主事和营造司官员,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寒铁:
“寡人去岁巡幸铁官诸坊,便亲口问过尔等!” 他的目光首先钉在铁官司主事脸上,那主事顿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寡人问:‘水排鼓风之力,较之人拉皮橐,劲增几倍?’ 尔等答曰:‘劲增数倍乃至十倍!’ 然则,寡人今日再问尔等,各坊推广几何?可有三成?一成?!” 他根本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质问,“叠铸之法,一模可出数器,省工省时,省却多少奴隶之累?此乃先贤智慧!然尔等应用几成?可曾尽心竭力推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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