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颓然向后一靠,冰冷的、带着毛刺的椅背硌着疲惫的脊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最终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那声音里浸透了骨髓深处的疲惫、焚心蚀骨的焦躁,还有一丝竭力掩埋却已破土而出的、对这无休止血肉磨盘般消耗的冰冷恐惧。信纸上,未干的墨迹扭曲地蜿蜒,洇散,像一道道在他心头裂开、无法愈合的黑色伤口。他最终没有写完那句话,只是抓起笔,重重地、带着一种近乎要将这薄纸连同命运一同戳穿的力道,在末尾草草署上自己的名字。纸面被他因用力而发白的指腹深深压得凹陷、皱起,边缘几乎要撕裂开来,仿佛这名字本身,就是一份沉重的血契。
汉水在成固下游猛地折向,拐出一个近乎垂直的狰狞急弯。两岸嶙峋的巨岩,铁灰色,布满风蚀的沟壑,如同被惊醒的远古巨兽,森然俯视,将奔腾的河道死死挤压成一道咆哮的深涧。 河水在这里失去了最后的束缚,疯狂地撞击、撕咬着水中犬牙交错的黝黑礁石,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卷起无数浑浊的、裹挟着断枝碎冰的巨大漩涡和泛着惨白、如同尸沫般泡沫的浪头。襄阳镇守府那些曾经耀武扬威的水军战船早已成了无用的摆设,无法通行,泊在遥远的下游。取而代之的,是数十艘为了装载更多粮秣而造得吃水极深、船体臃肿、笨拙如垂死巨兽般的运粮船。此刻,它们绝望地瘫在远离主航道的、冰冷刺骨的浅滩淤泥里,船底被嶙峋的河石卡住,像一群搁浅的、徒劳挣扎的妖兽。
朔风如蘸了盐水的皮鞭,带着秦岭深处特有的、刺骨的寒意,凶狠地抽打着翻滚的水面,激起更高更碎的浪沫,更无情地抽打着岸上渺小如蚁的人。数百名纤夫,如同被驱赶的牲口,深陷在冰冷粘稠、足以吞噬脚踝的河滩泥淖中。他们背负着粗如儿臂、被无数汗水、血水和泥浆反复浸泡得硬如生铁的麻绳。大多数人赤着脚,脚踝和小腿被冰水和砂石割裂、冻得青紫肿胀、裂开深可见肉的血口,每奋力拔一步,都从粘稠如膏的黑泥里带出粘腻的泥浆和清晰可见的、丝丝缕缕的暗红血痕。身上仅有的破烂单衣早已无法抵御这蚀骨的寒风,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冻僵的、死寂的青灰色,如同风干的尸皮。他们是楚国的俘虏,脸上刻着昔日贵族的、如今只剩下空洞的麻木与行尸走肉般的枯槁;他们是秦国的降卒,眼中偶尔闪过的是被踩碎的尊严和屈辱的、行将熄灭的余烬;还有少数是刚从附近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像捕猎野兽般被抓来的土着,脖颈上套着沉重的、磨破皮肉的铁环,眼神里交织着原始的恐惧和困兽般的、未被完全驯服的野性。
“嘿——嚯!嘿——嚯!” 号子声撕裂了喉咙,嘶哑、破碎,在狂风的尖啸撕扯下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调,却固执地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垂死挣扎的、源自生命本能的韵律。每一次那绝望的号子从胸腔里挤出,数百具早已被榨干、枯瘦如柴的身体便爆发出最后一丝榨自骨髓的气力,脖颈上青筋如蚯蚓般暴凸,身体向前弓成一个近乎折断的角度,拼命地用冻得失去知觉的脚趾抠住湿滑的泥石,向前蹬、拉!绳索如同烧红的铁链,深深勒进他们皮包骨头、几乎没有脂肪缓冲的肩膀,勒进早已磨烂、翻卷着流脓淌血的皮肉里,甚至隐约可见森白的肩胛骨。有人终于支撑不住,膝盖像被抽掉了骨头般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水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立刻被呼啸而至的皮鞭抽打得皮开肉绽,如同一块被丢弃的破布般在泥浆里翻滚,凄厉的惨叫声刚出口便被更大的风浪瞬间吞没。岸上,身着厚重却结满冰霜皮甲、手持长矛腰刀的襄阳水军士卒,眼神如同脚下被河水冲刷了千年的礁石,冰冷、坚硬,毫无波澜。他们并非专职的监工主力,更像是一道移动的、隔绝生死的冰冷栅栏,警惕地扫视着两岸雾气弥漫、可能潜藏着袭击的险峻山崖。偶尔,也用冻得硬邦邦的刀鞘或矛杆末端,毫不留情地、粗暴地捅向动作稍显迟滞的纤夫腰眼或腿弯,确保那几艘沉重的、维系着前方数万大军最后一线生机的粮船,能在这人力与狂暴激流的惨烈角力中,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生命的消逝,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向前蠕动。
浑浊的浪头,夹杂着锋利的冰凌,无情地拍打着船舷,发出空洞的巨响,也一次次凶狠地卷向岸边,贪婪地舔舐着、吞噬着倒下的人。一个曾经或许风度翩翩的楚国俘虏终于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热气,绳索绷紧到极致,“咔吧”一声轻响,勒断了他脆弱不堪的锁骨,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一截朽木般无声地栽倒在翻滚的冰冷河水里,瞬间被一个突然张开的巨大漩涡吞噬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水面一个微小的、转瞬即逝的白色泡沫。旁边的纤夫对此视而不见,只是更加麻木地、用濒死者般的力气死死绷紧了肩头那根索命的绳索,仿佛要将自己仅存的生命和同伴尚未消散的魂魄,都硬生生拧成拉动这钢铁巨兽的一缕微不足道的纤维。浑浊的汉水,裹挟着泥沙、尖锐的冰渣、断裂的绳索碎片,也裹挟着无声消逝的血肉与骸骨,继续用它那永恒的、无动于衷的咆哮,向西奔流不息。这条通往地狱的水路,每一里,每一寸,都是用活生生的血肉和森森白骨铺砌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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