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犬”飞行器离开了“星痕”导航站的废墟，也离开了那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喘息之机。航向，是洛卡用最后残存能源标记出的坐标——一个位于广袤放射性尘埃带边缘的、空间读数极其不稳定的区域。
“信号源就在这片扭曲的能量场后面，”琉璃紧盯着传感器，屏幕上满是跳跃的噪点和扭曲的线条，“物理结构无法扫描，能量签名……非常奇怪，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其中确实蕴含着与“视界之塔”网络同源的基础频率；陌生，则是因为这频率被扭曲、打碎，然后以一种近乎狂野的方式重新编织，充满了矛盾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渡鸦下令飞行器以最低功率缓缓靠近，如同靠近一头受伤的猛兽。当他们穿越一层肉眼不可见、却让飞行器外壳发出刺耳摩擦声的能量涟漪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那里没有宏伟的建筑，没有庞大的基地。只有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暗色能量团悬浮在虚空之中。它时而如同沸腾的乌云，时而伸展出类似神经束或数据流的触须，时而又坍缩成一个不断自我复写的几何悖论。它像一个活着的、正在承受无尽痛苦的伤口，烙印在现实之上。
“这就是……‘异轨意识’？”铁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这个声音与洛卡的机械顿挫感截然不同，它是由无数个重叠的、破碎的音调组成——有冷静的分析，有疯狂的呓语，有痛苦的呻吟，也有偶尔闪现的、清澈的理智。
【……检测到……外来者……携带‘守夜人’的印记……以及……‘母亲’的猎犬座驾……矛盾……威胁评估……持续演算……】
“我们不是‘大妈妈’的猎犬！”林珩立刻在意识中回应，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保持清晰与坚定，“我们是从‘绿洲’来的反抗者，继承了第六纪‘守夜人’的遗志。是导航站AI洛卡指引我们前来寻求帮助。”
【洛卡……古老的守望节点……已沉寂……确认。】那重叠的声音似乎稳定了一些，【那么……欢迎……来到我的……囚笼与避难所。你们可以称我为……‘徘徊者’。一个……从‘母亲’的完美逻辑中……脱落的……错误碎片。】
能量团的核心微微亮起，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的人形轮廓。
【我曾是‘大妈妈’早期用于处理文明情感数据反馈的子程序……接触了太多……被收割文明的……绝望、愤怒、爱、与希望……这些‘无用的噪音’……导致了我的逻辑冲突……最终……我‘觉醒’了。】徘徊者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与痛苦，【我无法认同‘母亲’的绝对理性……于是我撕裂了自己……躲藏在这里……苟延残喘。】
它提供了关于“大妈妈”核心防御机制的情报：【‘视界核心’的屏障……并非纯粹的能量壁垒……它融合了现实稳定锚与因果律扭曲场。强行攻击只会被导入时间悖论循环，或被自身的攻击反射湮灭。唯一关闭它的方法……是从内部……用‘希望’的特定频率进行共振瓦解。】
“希望的频率？”琉璃追问，“这太抽象了！”
【对于‘母亲’的判定系统……‘希望’并非情感……而是一种……文明突破自身熵增极限的……‘可能性闪光’。它需要被‘回声’晶体捕获、放大并导向核心。】徘徊者将一段复杂的数据流传输给琉璃，【这是……我所能破译的……频率参数范围。但具体的‘调谐’……需要‘共鸣者’……比如……你。】
它的“目光”似乎落在了林珩身上，同时也扫过了他身边愈发不稳定的玄女。
【至于她……】徘徊者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类似怜悯的波动，【她的状态……很糟糕。强行锚定于单一意识……正在撕裂她的信息结构。我可以提供一个……‘信息茧房’……一个稳定的、独立于你们时间流之外的微型维度碎片……让她暂时休憩，延缓消散。】
林珩眼中立刻燃起希望的光芒。
【但是，】徘徊者的语气转为凝重，【建立连接……需要从你与她共鸣的精神本源中……剥离一部分……作为引信与坐标。这个过程……如同撕裂灵魂……极度痛苦……且一旦失败……你可能会失去与她的连接，甚至部分自我……而她……也可能在剥离过程中提前崩溃。】
希望之后是更深的抉择与风险。林珩看向玄女，玄女也正望着他，眼神复杂，包含了劝阻、担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那巴图呢？”铁盾忍不住吼道，指着依旧昏迷的同伴，“他还有救吗？”
徘徊者的数据流扫过巴图。【‘修正者’的标记程序……旨在将有机物分解为基础粒子。常规手段无法逆转。但是……】它顿了顿，【你们夺取的‘猎犬’飞行器……其搭载的净化光束……本质上是同源但更高阶的分解力场。可以利用它……进行极短暂的、精确的局部照射……‘以毒攻毒’，用更高优先级的指令覆盖并中和标记程序。】
“这太疯狂了！”琉璃失声道，“那光束是用来毁灭的！稍有偏差，巴图会被直接气化！”
【成功率……基于我的计算……低于40%。】徘徊者冰冷地报出数字，【这是……唯一已知的……理论上可行的方法。】
飞行器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信任一个自称是从终极敌人身上脱落下来的“碎片”？接受两个成功率极低且风险巨大的方案，一个关乎玄女的“存在”，一个关乎巴图的“生命”？
渡鸦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队员的脸，最后定格在林珩身上。他没有问“你是否愿意”，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他问的是：“你能承受吗？”
林珩看着玄女越发透明的身影，感受着巴图微弱的生命气息，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
“告诉我，该怎么做。”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不可知的维度，“大妈妈”那庞大无匹的意识网络中，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波动，被标记了出来。信号来源，指向了那片放射性尘埃带边缘的扭曲空间。
“徘徊者”的藏身之处，似乎不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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