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时,嬴轩已将黑龙令稳妥别在腰间。
玄铁的凉意透过锦缎贴着肌肤,像父皇方才扣住他手背时的温度——那是将大秦半壁江山压在他肩头的重量。
六公子夜闯行宫,意图不轨!赵高的声音裹着夜露的湿冷撞进耳中。
嬴轩掀开门帘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十几个提刀宦者。
为首的小福子灯笼摇晃,字灯穗扫过刀尖,在青砖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赵高立在廊下,玄色朝服被风掀起半幅。
他原本含着笑的眼尾此刻微微吊起,却又很快压成惯常的恭顺:公子莫要误会,陛下龙体欠安,臣等不过是怕有刺客惊扰圣驾。话音未落,他身后突然转出一人——胡亥穿着崭新的玄衣纁裳,腰间玉璧撞出清脆声响,正是太子才有的规制。
赵令尹何须多言?胡亥甩了甩广袖,指尖几乎戳到嬴轩鼻尖,孤已是陛下亲封的太子,这行宫上下,孤说拿人便拿人!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饮了酒,又像是被即将到手的权柄烧得发昏,左右还不动手?
刀光在月光下泛起冷芒。
十几个宦者提刀上前两步,却又齐齐顿住——他们的目光全黏在嬴轩腰间那枚玄铁令牌上。
黑龙令周身刻着云雷纹,龙头处还嵌着半粒夜明珠,此刻正随着嬴轩的动作流转幽光。
黑龙令?小福子的灯笼掉在地上。
他慌忙去捡,却碰翻了灯油,火光舔着青砖往上窜,映得胡亥的脸忽明忽暗。
宦者们的刀举到半空,有几个年纪大的已悄悄后退半步——谁不知道这令牌攥在手里,便是皇帝亲临?
便是大将军章邯见了,也要单膝点地喊一声末将听令。
赵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原以为这被扔去羽轩阁养疯病的六公子早没了威胁,谁料今日嬴政竟把黑龙令给了他?
他望着嬴轩腰间晃动的令牌,喉结动了动,面上仍堆着笑:公子莫要拿块铁牌吓唬人,这行宫上下都知道,陛下昨日才在遗诏里...
遗诏?嬴轩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剑,生生劈开了夜的喧嚣。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连胡亥都闭了嘴——这六公子从前在羽轩阁时,要么傻笑要么砸东西,何时说过这般清晰冷冽的话?
嬴轩往前走了半步。
月光漫过他肩头,将黑龙令的影子投在胡亥脚边,像条蓄势待发的黑龙。胡亥,他盯着对方发僵的脸,你说遗诏是陛下昨日所立,可昨日申时三刻,朕在偏殿陪陛下用膳时,他还说要等开春去泰山封禅。他故意用了字,看着胡亥瞳孔骤缩,封禅诏书都拟好了,怎会突然改立太子?
你...你血口喷人!胡亥后退两步,撞在廊柱上。
他摸向腰间的玉牌,那是方才赵高塞给他的太子信物,此刻却烫得他掌心发疼,孤有赵令尹和李丞相作证!
李丞相呢?嬴轩突然转头。
众人这才发现,方才还跟在赵高身后的李斯不知何时退到了阴影里,宽袖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
赵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早该想到,嬴政能从鬼门关爬回来,这六公子就绝不是省油的灯。
他强撑着上前两步,试图用身形压制:公子若再胡搅蛮缠,莫怪臣动刑...
动刑?嬴轩笑了。
他伸手按住黑龙令,指腹沿着龙鳞纹路缓缓摩挲——这是父皇方才塞进他掌心时的动作,赵令尹可知,持黑龙令者,可先斩后奏?他突然提高声音,惊得檐下夜鸟扑棱棱乱飞,你们看清楚了,这令牌上的云雷纹,是陛下亲用朱砂点的;这龙睛里的夜明珠,是去年南海献的贡品。他扯下令牌举过头顶,月光穿透珠身,在众人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谁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陛下——他此刻就在偏殿里歇着,要不要孤带你们去请个安?
廊下的宦者们彻底乱了。
几个年轻的还硬撑着举刀,年长些的已悄悄单膝跪地,额头几乎贴在砖上:见过龙令!小福子爬起来时撞翻了灯笼,火势顺着廊下的干草往柱子上窜,映得胡亥的玄衣纁裳像浸在血里。
够了!胡亥突然尖叫。
他踉跄着扑过来,指甲几乎要挠到嬴轩的脸,你不过是个疯子!
疯子也配谈遗诏?
当年要不是你发癔症烧了上林苑的鹿苑,陛下怎会把你赶到羽轩阁?他喘着粗气,嘴角唾沫横飞,你以为有块破铁牌就能翻天?
等孤做了皇帝,第一个砍的就是你的头!
嬴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胡亥扭曲的脸,忽然想起方才在偏殿,父皇咳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还攥着他的手说这天下是大秦的天下。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黑龙令在掌心硌出红痕——他原想慢慢来,原想先稳住局面,可此刻胡亥的尖叫像根刺,狠狠扎进他最痛的地方。
疯子?他轻声重复。
月光漫过他的眼尾,将眼底翻涌的暗潮照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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