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说道:“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想活,就得靠自己。”
她从口袋里摸出钱,那是她预支的工资,一共十八块,被她用手帕仔细包着,连同那个她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夏家户口本,一起塞到夏盼娣手里——她自己已经单独立户。她道:“这是我全部的钱了。你拿着户口本,以后会派上用场。”说着又把自己脖子上的旧围巾解下来,围在夏盼娣的脖子上。
夏盼娣的手一抖,看着那叠对她而言堪称巨款的钱,眼睛都直了。她以为姐姐是要资助她跑路,疑惑道:“姐,你……”
“听着,”夏缘打断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蛊惑,“这钱,不是让你跑路的。你一个人,一个女孩子,没有介绍信,跑出去能去哪?不出三天就得被人骗了卖掉,下场比嫁给周大强还惨。”
夏盼娣茫然地看着姐姐,不明所以。
“我给你指条路。”夏缘话锋一转,“你找个小旅馆先住一晚。明天一早,你去一个地方。”夏缘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地址,“那里是县里的纺织厂,最近在招工,不过只招农村户口的临时工,又苦又累,工资也低,但至少管吃管住。你去试试,就说家里遭了灾,父母双亡,跑出来要饭的。”
夏盼娣愣愣地听着,手里紧紧攥着那十八块钱,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钱。
“记住,”夏缘的眼神变得格外锐利,她盯着夏盼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你没有家,没有父母,没有姐妹。你只有你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你的本事。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我们两个,从此以后,就是陌生人。”说完,她不再看夏盼娣一眼,转身就走,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夏盼娣站在原地,冷风吹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可脖子上那条还带着姐姐体温的围巾,却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看着夏缘消失的背影,慢慢握紧了拳头。陌生人……
也好。从今天起,我不叫夏盼娣了。我要为自己活一次。夜色彻底吞没了那道决绝的背影。
夏盼娣独自站在寒风里,直到四肢冻得麻木,才挪动脚步。她找了家集体性质的小旅舍,没要介绍信,开了个房间。冰冷的木板床上,她蜷缩成一团,脖子上的围巾是唯一的暖源。
天亮后,她没有去纺织厂。
傍晚的天空呈现明丽的蓝色,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夏招娣“私奔”的消息终于传扬开来,前进大队的日子,霎时间变得一地鸡毛。
王婆子一屁股坐在夏家院子中央,两条粗壮的腿盘着,蒲扇大的手掌“啪啪”拍着大腿,哭嚎声冲破云霄,几乎要把屋顶的茅草都掀飞。
“没天理啊!老夏家骗婚啊!收了我们家一百块钱彩礼,人说没就没了!我那可怜的憨儿啊,媳妇都到门口了,还能飞了!”
她身后跟着一众周家沾亲带故的壮汉,个个叉着腰,黑着脸,像一堵堵墙,把小小的农家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杨桂花被这阵仗吓得腿软,躲在门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哆哆嗦嗦地辩解:“亲家母,你……你讲点道理,招娣她自己跑的,我们也在找啊……”
“找?”王婆子眼一瞪,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唾沫星子喷了杨桂花一脸,“我管你找不找?要么把夏招娣给我交出来,要么把一百块钱还回来!不然,我今天就把你家这破房子给拆了!”
一听要拆房子,杨桂花立马不干了,战斗力瞬间回满:“你敢拆房子,老娘就和你拼了!我们招娣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被你家那个憨包又搂又抱,名声都坏了!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儿子救了她!那是天赐的缘分!”王婆子嗓门比她还大,“全村人都看见了,她就是我们周家的人!你们要是不把人交出来,我就一头撞死在你们家门口!”
两拨人就在院子里撕扯起来,叫骂声、哭喊声混成一团。周围的邻居早就被惊动了,一个个端着饭碗,扒着墙头,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大戏。
“啧啧,夏家这大妹伢,胆子也太大了。”
“可不是,放着一百块的聘礼不要,非要跑,不知道图个什么。”
夏山茂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一进院子就看到这副景象。他黝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顿,闷声道:“吵什么吵!钱,没有!人,跑了!你们想怎么样?”
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彻底激怒了王婆子。
“好啊你个夏山茂!耍无赖是吧?”她一声令下,身后的男人们立刻开始动手,一个去踹门,一个去掀鸡笼。
院子里鸡飞狗跳,尘土飞扬。夏山茂和杨桂花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抱着头,嘴里不断求饶。
直到大队书记闻讯赶来,才制止了这场闹剧。书记在中间和稀泥,最后逼着夏山茂写下一张一百块钱的欠条,限半年内还清,周家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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