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启程前的喧嚣与忙碌中,人人都为即将到来的京师之行做着准备,筹划着自己的前程与未来。而我,也必须为我在这世上仅有的一点牵挂,做一个了断。
崔家在陵海城经营多年,即便举家迁往京师,也不可能将所有产业尽数变卖。
按照崔家主的计划,会留下几名得力的家仆,在徐氏的协助下,继续打理这些私产。
这是一个机会。
我寻了一个三郎君独自在书房静思的夜晚,如一道青烟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三郎君。”我单膝跪地,声音平直,不带一丝情感。
他从一卷古籍中抬起头,墨色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
“何事?”
“属下恳请郎君恩准,让属下的父母,留守陵海城。”
我垂着头,将话说得简短而清晰。
“他们可以为崔家看家护院,打理田庄,绝不会有半分懈怠。”
这是我能为他们想到的,最好的归宿。
他们是家生仆,一辈子都烙着崔家的印记,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留在陵海,远离京师那个巨大的权力漩涡,至少能保得一份平安。
跟着我们去京师,一旦崔家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这样最底层的仆役,只会是第一批发卖或丧命的牺牲品。更何况,我的身份……注定不能与他们有任何明面上的牵扯。
三郎君静静地看了我片刻。
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我的头骨,看到我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不该属于一个“暗卫”的情感。
良久,他才淡淡地开口:“准了。”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正要叩首谢恩,却听他继续说道:“你自己看着办吧。去和他们做个告别。”
他的语气里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是一种上位者对一件工具的、理所当然的处置。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他给我最后的恩典,也是最后的警告。
了结了这份尘缘,从此以后,我便再无软肋,只是一把属于他的,锋利而无情的刀。
“谢三郎君。”
我低声应道,随即悄然后退,重新融入黑暗。
那个夜晚,月色被浓厚的乌云吞没,天地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夜,最适合隐藏秘密,也最适合埋葬过去。
我背上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里面装着的,是上次从海盗巢穴中缴获的银两。
那是一笔不义之财,沾满了血腥,却是我唯一能留给他们的东西。
我凭着记忆,摸索到仆役们居住的木屋区。
父母的房间,在最偏僻的角落。
我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汗水与柴火味的安宁气息。
“阿父,阿母。”我压低了声音,唤醒了他们。
黑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他们显然被惊醒了,带着一丝惶恐。“谁?”
“是我。玉奴。”
“玉奴?”
黑暗中响起阿母惊喜的声音。
然后是他们窸窣起床的声音。
我没有让他们点灯。
有些事,只能在黑暗中进行。
光亮会暴露我的脸,我的表情。
我走到他们的床前,将那个沉重的布袋和一张折叠好的纸,塞进了阿母温热的手中。
“这是三郎君赏的。”
我撒了谎,声音干涩。
“你们拿着。另外这是一张房契,地址在城南,是个僻静的小院。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会被派去看守城南的田庄,就住在那儿。以后,你们就留在陵海城,不必再去京师了。”
他们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我能感觉到他们的震惊与不解。
我没有给他们发问的机会,继续用那种不带感情的语调叮嘱着。
“这笔钱,藏好了,钱财切莫外露。能不花,就不要花。记住,命比钱重要。万一……万一将来崔家在陵海的产业保不住了,你们就带着钱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我说完了,双膝一软,对着他们在黑暗中的轮廓,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冰冷的地面,撞得我额头生疼。
“女儿不孝。”我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此次跟随主人去京师,前路未卜,生死难料。你们……你们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如果……如果我将来还有命回来,再来给二老养老送终。”
黑暗中,死一般的寂静之后,猛然响起了阿母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紧接着,是阿父粗重的、带着哽咽的呼吸。
他们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家主的安排。
生为家生仆,他们自小便认了命,不敢对主人的任何决定多生疑义。
他们只是哭,为即将远行、或许再也无法相见的女儿而哭。
“孩子……我的孩子……”阿母的哭声碎裂不成调。
黑暗中,她摸索着,将一个温软沉重的小身体抱了过来,塞进我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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