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在听完徐景曜这番充满忧虑的分析之后,也渐渐收去了脸上的兴奋之色。
“诱敌深入,可聚而歼之。”
朱标在心里默默咀嚼这八个字。
平心而论,他其实本能的觉得徐景曜有些杞人忧天。
徐达是什么人?
那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大明第一名将!
论用兵,论谋略,别说当世了,举世又有几人能出其右?
王保保虽说身为北元名将,但在徐达面前终究还是败多胜少。
而且,此次北伐,是父皇亲自谋划,举全国之力而发动的最后一战!
兵力之盛,准备之足前所未有!
当初父皇询问徐达,需要多少兵力,徐达回答需要十万大军。
父皇甚至给了十五万,足足分三路,这还有李文忠和冯胜东西两路策应。
怎么看,都是稳操胜券之局。
怎么可能会败?
更何况,徐景曜虽说有聪明才智,但终究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毕竟他从未上过战场,对于军国大事的了解,只能还是来自于书本上的纸上谈兵。
因为几句兵书上的箴言,就去质疑前线主帅的判断,甚至怀疑那些接连传来的捷报?
难道还能位于朝堂之上,然后微操远在千里之外战场上的事?
那不是成了赵光义吗?!
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一些。
想到这里,朱标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几乎就要开口,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之类的道理,来反驳徐景曜这略显悲观的论调。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朱标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看着他那双担忧的眼睛,看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想起了,就是这个少年,在秦王联姻之事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政治智慧。
他想起了,就是这个少年,在重定六部之事上,一语点醒梦中人,解开了自己多日来的困扰。
他更想起了,前几日,母后马皇后从魏国公府回来后,私下里跟他说的那番话。
“标儿,景曜那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聪慧,仁善,有担当。只是……他那颗心啊,装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东西。我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是啊。
他太聪明了,也太早熟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看得太透,想得太多,所以,才会对一切,都抱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与悲观?
朱标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忍。
他不愿意,当面去驳斥这个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少年。
哪怕他觉得,对方的担忧很可能是多余的。
于是,朱标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徐景曜的肩膀,安抚道:
“景曜,你的顾虑,孤知道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他没有直接肯定,也没有直接否定,只是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话,将这个话题轻轻带了过去。
“此事,我会记在心里。待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我们再做计较。”
说完,他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一直安静地站在殿门口,如同隐形人的江宠身上。
“对了,景曜,”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这位江宠小兄弟,自回京之后,便一直寄住在你府中。毛骧那边,可曾为难过他?”
这话题转得生硬无比。
但徐景曜,却立刻就听懂了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
这是在告诉他:关于北伐的担忧,到此为止。我们来聊点别的。
徐景曜的心中,涌起了些许失望。
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
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该点的风险,也已经点了。
至于太子殿下,听进去了多少,又是否会真的放在心上,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白身。
人微言轻,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
“回殿下,”徐景曜收敛心神,顺着朱标的话,将话题引到了江宠身上,“毛指挥使倒是恪尽职守,派了人在府外日夜‘看护’。不过,并未有为难之举。”
“只是……”徐景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朱标,眼神里带着几分恳切。
“殿下,江宠他……并非十恶不赦之徒。他也是被那莫逆蛊惑,一时糊涂。且在途中,幡然醒悟,助我脱困,有功无过。”
“斗胆恳请殿下,能向陛下求情,赦免其罪,给他一条……重新做人的生路。”
朱标看着他,又看了看殿门口那个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的江宠。
“江宠,你过来。”朱标对着他招了招手。
江宠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在离朱标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低下了头。
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麻木,多了几丝忐忑。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朱标温声说道。
江宠缓缓抬起头。
朱标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江宠的身世,以及他为何会参与此次绑架,锦衣卫的卷宗里,早已写得清清楚楚。
父辈的恩怨,裹挟着无辜的下一代,最终酿成了这样的悲剧。
“你便是苏州人士?”朱标问道。
“是。”江宠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士诚旧部之后?”
“是。”
“此次绑架景曜,意图北上投靠王保保?”
“……是。”
一问一答,简单明了。
朱标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转头看向徐景曜,问道:“景曜,你之前说,是他,助你逃出生天?”
“是。”徐景曜上前一步,语气恳切,“殿下,那伙逆贼,本欲将我灭口。是江宠,他……他良心未泯,不忍见我惨死,这才在深夜,割断绳索,带草民一同逃亡。”
“在山中那几日,若非他悉心照料,拼死相护,我……恐怕早已……”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里的感激与维护之情,却是显而易见的。
朱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你放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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