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常朝,气氛依旧微妙。慈善学堂的风波看似因“整顿”和荣亲王挂名而暂告段落,但水面下的暗流从未停息。
都察院左都御史郑崇明虽一时找不到新的发难点,然其面色沉郁,目光时不时扫过宗室班列中的谢珩,显然并未真正放下此事。他坚信礼法纲常不容侵犯,对任何“离经叛道”的苗头都抱有天然的敌意,认定那慈善学堂乃至其背后可能隐藏的“格物”之说,乃是必须铲除的毒瘤。
果然,在几项无关紧要的政务奏禀后,一位素以郑崇明马首是瞻的御史出列,旧事重提,言辞虽不似首次弹劾那般激烈,却依旧咬定“女子不当预外事”、“非正统之学易惑人心”,暗示慈善学堂虽经整顿,其根源仍在,请求皇帝下旨,明确限制此类由皇室女眷主导的“非分”之举,以绝后患。
此言一出,几位守旧派官员纷纷附和,朝堂之上再起波澜。谢珩面色不变,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准备依照与安安的约定,暂不直接反驳,静观其变。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自文官班列中段响起:
“陛下,臣,工部观政士花明轩,有言奏禀!”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新科进士、近来颇受瞩目的年轻人身上。谁都知道他是珩王妃的亲弟,在此敏感时刻出声,其意不言自明。
皇帝高踞御座,目光平静地落在花明轩身上,相较于上次朝争时的凝重,此刻他的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准奏。”
花明轩稳步出列,身姿挺拔,面对众多审视、质疑乃至不屑的目光,他毫无惧色,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方才诸位大人所言,无非是‘礼法’二字,担忧女子干政,担忧非正统之学动摇国本。臣,不敢妄议礼法之大防,然臣想请问诸位大人,何为国本?”
他并未直接为姐姐辩护,而是将问题拔高到了一个更宏大的层面,这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花明轩引经据典,目光扫过方才发言的几位官员,“国本,在于百姓安居,在于仓廪充实,在于武备修整,在于河清海晏!空谈道德文章,固然是教化所需,然若不能解决民生疾苦,不能富国强兵,这‘本’,又如何能‘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激昂:“我朝取士,首重经义,乃是期望士子通晓圣贤之道,明辨是非,以之治国平天下。然,治国仅靠道德文章便可乎?户部核算钱粮,需不需要算学?工部修筑河堤、建造器械,需不需要格物致知?兵部调度粮草、改良军械,需不需要实学支撑?乃至地方官吏,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审理案件,哪一样离得开经世致用之学?!”
他环视群臣,尤其是那些面露沉思的中立派官员,继续道:“慈善学堂,所授无非是使贫苦孩童能识字、算数,知晓生计之艰,掌握一技之长,使其能安身立命,不为社会流弊。此等教化,使其成为良民、成为循吏之基石,如何就成了‘动摇国本’?难道让贫者永远无知,永远困顿,便是固本之道吗?!”
“至于所谓‘奇技淫巧’,”花明轩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懑与毫不掩饰的骄傲,“臣近日于工部观政,偶闻一事。或有隐士高人,洞察漕运积弊,献上奇策,其中新式漕船之设计、仓储管理之新法,其精妙务实,令尚书大人都为之叹服!若此等能解朝廷之急、能省百万国帑、能增漕运效率之‘奇技’,在诸位大人眼中亦是‘淫巧’,那臣不知,何为有益于国、有益于民之‘正技’?!”
他这番话,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千层浪!尤其是最后关于“漕运奇策”的透露,虽未明言来源,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漕运乃国朝大事,困扰多年,竟有隐士献上良策?连工部尚书都叹服?
不少官员,尤其是务实派的官员,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连一些原本中立、甚至略微偏向守旧派的官员,也露出了深思的神色。若真有此等利国利民之策,那推崇“实学”,似乎并非毫无道理。
郑崇明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花明轩会如此犀利,更没想到他会抛出“漕运奇策”这件事(他虽隐约听闻陛下秘密召见两位尚书,却不知具体缘由)。
他厉声反驳:“花观政!休得混淆视听!漕运之事自有朝廷公论,与那慈善学堂传播异端之说岂可混为一谈?女子干政,礼法所不容,此乃千古不易之理!”
花明轩毫不退缩,目光炯炯地迎上郑崇明:“郑大人!下官并非混淆视听,而是欲阐明一个道理:学问之道,贵在有用!无论来自朝堂显贵,还是山野隐士,亦或是……内帷女子,只要其学能利国利民,便有其价值!若只因秉持者身份不合某些人之‘礼法’,便将其斥为异端,一概抹杀,此非固本,实乃……自毁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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