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和,却有理有据,将“干政”与“争利”的指控,巧妙地引回了“慈善”与“仁政”的范畴。
接着,他应对最核心的“异端邪说”指控:“至于学堂所授内容,儿臣曾细观其教材《民生启慧录》,其中所载,无非是教导孩童识物、算数、书写日常文书。算学可明数理,文书可通事务,此等学识,于民生有益,于社稷无害。我朝取士,虽重经义,然户部、工部、乃至地方官吏,岂能不通庶务,不晓算学?启蒙阶段,授此实用之学,使其知晓生计之艰、物力之维,将来或为良民,或为循吏,皆有其用。岂能因不同于传统蒙学,便一概斥为‘异端邪说’?”
他看向郑崇明,目光坦然:“郑御史忧心‘格物’之名,儿臣亦可解释。‘格物’一词,源自《大学》,乃儒家修齐治平之起始。探究事物之理,明了世间万象,本是为学正途。所谓‘格物学堂’,不过是几位向往实学、无意科举的读书人,在一处清净之地,共同研讨些农工水利之实用学问,希望能于国于民略有裨益,绝非如郑御史所言,是‘非议朝政’之所在。至于《栖霞学刊》,不过是内部教学心得交流,儿臣可担保,绝无半分悖逆之言。”
谢珩的辩护,层层递进,将对方扣上的大帽子一一化解。他没有否认事实,而是重新定义了这些行为的性质,将其纳入“仁政”、“实用”、“儒家正道”的框架内,言辞恳切,逻辑清晰。
然而,郑崇明岂会轻易罢休?他冷哼一声,梗着脖子道:“殿下巧言令色!纵是慈善,亦当有度!女子主持,便是逾越!纵是实用之学,亦不当由王妃主导,更不该另立门户,聚众研讨!此风一开,人人效仿,礼法何存?纲常何在?殿下为一己之私,纵容王妃行此骇俗之事,置天家颜面于何地?置祖宗法度于何地?”
他再次将问题拔高到“礼法纲常”的层面,这是他的优势战场,也是皇帝必须慎重对待的领域。
支持郑崇明的官员也纷纷再次发声,强调“礼不可废”,“男女有别乃天地正理”。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一方坚持礼法至上,另一方(多为务实派或与谢珩交好者)则认为慈善学堂利大于弊,不应因噎废食。双方引经据典,争论不休,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皇帝高坐龙椅,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无人能窥知其内心真实想法。
待到争论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卿之意,朕已明了。”他目光扫过下方,“珩王妃设慈善学堂,本意是好的,也确实惠及了一些贫苦百姓。然,郑爱卿所虑,亦不无道理。礼法纲常,国之基石,不可轻忽。”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谢珩身上:“珩王。”
“儿臣在。”
“慈善学堂之事,既已招致非议,便需谨慎处置。朕着你,即日起,会同宗人府,对京郊别院所有事务,进行一番彻查。凡有不符规制、逾越礼法之处,立即整顿,具本奏来。在查清之前,学堂工坊,暂行约束,不得再行扩张之举。”
他没有立刻支持任何一方,而是采取了折中之策:调查与约束。这既回应了郑崇明等人的弹劾,保全了朝廷体面,又没有立刻将慈善学堂一棒打死,给了谢珩和安安回旋的余地。
“儿臣,遵旨。”谢珩低头领命,心中却是一沉。父皇的态度,依旧暧昧。这番调查与约束,看似公允,实则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危机远未解除。
“退朝——”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百官山呼万岁,依次退出大殿。谢珩走在人群中,能感受到背后无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的妻子,此刻正在王府中,等待着这场风暴的消息。
乌云,已然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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