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
车轮辘辘轧过湿漉漉的石板,迅速往东城门方向驶去。
云婶背靠着车壁,手指攥紧袄子边缘,欲言又止。
“云婶,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阿桑,你方才说……”云婶抬眸,将信将疑道:“徐都督在城门外布防,可是真的?”
林桑点点头,“自然。”
看云婶还是一脸犹疑不定,林桑眉心微皱,“云婶为何不信?”
云婶摇摇头,“哪里是不信,只是不敢信罢了。”
“徐都督虽是庆国公之子,却未必有他父亲的胸襟与气魄。”
云婶长长叹出口气,继续道:“除了庆国公,这世上有谁会将我们这些蝼蚁,当做人看呢?”
古往今来,无论是外敌来犯,还是叛臣作乱,受苦的永远都是她们这些平头老百姓。
有谁会在乎他们的生死?
林桑轻拍云婶手背,柔声道:“我所认识的徐都督,应该……”
她垂下眼帘,脑海中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不是应该,他就是个会将百姓生死,看的比任何事都重要的好官。”
云婶怔怔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快到东城门时,马车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堵住去路。
艰难向前挪动了一段,便似陷入泥沼中,再也动弹不得。
不同于昨日,各个如丧考妣,马车往前走了一段,便再也走不动。
“杀狄贼——!!”
有一男子高声呼和,紧接着,人群齐齐应和,声浪震天动地。
“杀狄贼!”
“杀狄贼!”
林桑将车帘挑开一道帘子,为首那人被抬在竹椅上,手中举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
她眸光一缩。
——竟是许燕的夫君,张右青!
跟在他身后的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青年人没几个。
手中举着锄头、镰刀等农具。
此刻皆化为兵器,在火光中泛着森然冷芒。
往日里赖以生存的农具,是他们挡在城中妇孺身前的第一道屏障。
第二道,便是他们自己。
林桑看着他们,眸光微怔。
她从未见过如此场面。
他们是如此渺小,力气也单薄的可怜,甚至功劳簿上不会留下他们任何人的名字。
但在大难来临之际,哪怕知道必死的结局,也甘愿以身入局。
望着那一张张坚毅的面孔。
一股纯粹的敬佩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余光瞥见云婶凑脑袋过来,林桑缓缓将窗幔放下。
六月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姑娘,前方快到城门了,人太多马车过不去。”
“我们走过去。”
穿过拥挤的人群,林桑捻着裙摆,小心避着石阶上的冰凌,终于登上城楼。
城楼上人影憧憧。
身穿铠甲的将士正在你来我往,搬运石头火油等物。
除了裴鸿之外,姚月灵竟也在此处。
她立于裴鸿身侧,还有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在与他们交谈。
他们并肩立于城墙之上,齐齐眺望远方。
晨雾未散,天地间仍是一片混沌。
其实看不太清楚,但地动山摇如雷暴雨骤然而至的轰隆声响,震得大地都在瑟瑟颤抖。
马嘶声,甩鞭声,铠甲相撞发出的咔咔声。
听声音便知来人众多。
“狄人为何会从东城门来?”中年男子拧着眉,吩咐手下,“速速遣人去往平灵关报信!”
裴鸿沉声道:“崔大人,方才我已遣人去北山上燃放烽烟,平灵关很快会得到消息,只不过......”
中年男子便是寒阳城的知府大人,名唤崔临。
他是五年前方调来此处,并未经过上一次的城破。
如今眼瞧着北狄人兵临城下,不由得心口发慌。
他是个文臣,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身侧这位青年瞧着神态从容,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像个有本事的。
崔临看他眉宇间隐隐有难色,接着话问道:“不过什么?公子有何隐忧不妨开诚布公,咱们也好有力往一处使啊。”
裴鸿道:“近日来大雪连绵不断,山路难行,即便是平灵关收到信号,只怕咱们还得支撑上一日他们才能到。”
“一日?”
崔临脸如菜色,“这根本不可能啊,城中仅有三千守城兵,加上徐都督留下的五千,统共也才八千人。”
“而北狄——”
“还有我们!”姚月灵突然出声,打断道:“崔大人,您往城楼下看看,但凡还有口气的男人们都来了,您以为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吗?”
“即便男人们死光了,也还有我们女人,誓死也要与北狄抗到底!”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可两军打仗,慷慨激昂起不了任何作用。
崔临摇头道:“即便你我皆为人墙,满城百姓都加在一处,与骁勇善战的北狄人对战,又能撑得了几时?”
他言辞激动,急得直跺脚,“若徐家军无法及时赶到,本官生死事小,全城百姓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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