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脚下，那支突厥搜查队距离李默小队藏身之处已不足五十步。
火把的光晕甚至能隐约照亮最前方岩石的轮廓。
李默的弩箭稳稳地套住了那名头目，指尖的压力即将达到临界点。
韩远和赵小四伏在他身侧，呼吸屏住，冷汗沿着额角滑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名突厥头目似乎听到了什么，猛地举起手，示意队伍停下。
他侧耳倾听，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转为凝重，用突厥语快速说了几句。
紧接着，整支搜查队竟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继续向石山搜索，调转方向，朝着东南方——断掌沟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蹄声迅速远去，火光也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危机，竟如此突兀地解除了？
李默缓缓松开扣在弩机上的手指，眉头却锁得更紧。
不对劲！
这些突厥兵搜查得如此仔细，怎么会因为一点不明声响就轻易放弃近在咫尺的目标？
除非……那边有更紧急、更重要的事情发生！
一个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几乎是为了印证他的预感，东南方的天际，猛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刺眼的、不同于星月的赤红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持续燃烧，而是以一种特定的节奏，猛烈地闪烁了三下，停顿片刻，又闪烁了两下！
三短，两长！
正是出发前约定的、代表“发现敌军主力，情况极度危急，无法返回”的最高级别烽火信号！
“是队正他们！”
赵小四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颤抖。
李默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信号来自断掌沟方向，胡彪小队果然出事了！
而且是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发出信号，意味着他们已然陷入绝境，甚至可能……
他死死盯着那在夜空中孤独而倔强闪烁的赤红光芒，仿佛能看到胡彪、石头、刘莽他们浴血奋战、以命相搏的身影。
那光芒每闪烁一次，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信号持续了约莫十几息的时间，然后，猛地熄灭了。
夜空重新恢复了黑暗与死寂，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韩远和其他队员都看向李默，等待着他的指令。
空气中弥漫着悲伤与一种兔死狐悲的凝重。
李默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理智与决断。
“记录：丑时三刻，东南断掌沟方向，观测到我方最高级别烽火信号，持续十五息后熄灭。推断胡彪队已与敌军接战，情况危急，恐已凶多吉少。”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但熟悉他的人，才能从那过分平静的语调下，听出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韩远默默记录。
“副队正……我们……”
一名队员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询问。
“是按照原计划继续侦察后勤，还是……”
李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
胡彪小队遇险，证实了断掌沟确有敌军主力，而且防卫极其森严。
他们发出的信号，后方营寨应该也能看到，旅帅会得到预警。
从这个角度说，侦察主力集结情况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但是……后勤辎重和隐藏部队的位置尚未找到，这是旅帅要求的另一个关键目标。
然而，胡彪他们……
李默的眼前闪过胡彪吊着伤臂却依旧坚定的眼神，闪过石头那莽撞却忠诚的面孔，闪过刘莽被他摔服后那认真的模样。
他们是袍泽，是兄弟。
他们此刻可能正在浴血奋战，可能正在一个个倒下。
继续任务，是最理智、最符合军令的选择。
但……
李默缓缓握紧了拳，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
他想起前世战场上，那些为他挡下子弹的战友，想起“不抛弃、不放弃”的信条。
这些，是刻在他灵魂里的东西，超越了理智的计算。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队员们，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任务变更。”
“韩远，赵小四，你们二人带领其他三名队员，按原定计划，继续向西迂回，寻找敌军后勤辎重。这是死命令，必须完成！”
韩远浑身一震：“副队正，那您呢？”
李默看向烽火信号熄灭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重重黑暗：
“我独自前往断掌沟方向。”
“什么？！”
众人皆惊。
“副队正！太危险了！那边肯定已经被围得像铁桶一样！您一个人去无异于送死！”
赵小四急道。
“我不是去送死。”
李默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我是去确认情况。如果还有一线生机，我必须去。如果……如果他们已经殉国，我也要亲眼看到，记住这笔血债！”
他顿了顿，看向韩远：
“你们找到后勤位置后，不必等我，立刻返回大营，将情报呈交旅帅。若我三日未归……便不必再等。”
这是近乎遗言的交代。
韩远看着李默那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挺拔和孤绝的身影，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重重抱拳：
“属下……遵命！副队正，保重！”
李默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将大部分箭矢和口粮留给韩远小队，自己只带了弩、横刀、少量箭矢、火油和两日份的清水干粮。
他最后看了一眼东南方那片吞噬了胡彪小队的黑暗，然后转身义无反顾地再次投入了危险的夜色之中。
身影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不见。
韩远小队众人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
空气中，只剩下风呜咽的声音，以及那仿佛还在眼前闪烁的、带着血色余温的烽火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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