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蒙蒙亮，一层薄如蝉翼的灰蓝色雾气还恋恋不舍地缠绕在胜利新村筒子楼的屋顶和晾衣绳上。
早市的喧嚣如同被按下了慢放键，摊主们支起摊位的“哐当”声、三轮车碾过路面的“吱呀”声、还有第一波赶早市的老街坊互相打招呼的嗡嗡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晨曲。
陈默的小三轮在老槐树下停稳。
他掀开保温桶盖，浓郁的鲜香迫不及待地涌出，瞬间勾住了几个路过的老主顾。
他脸上堆着熟练的笑，手上动作麻利地舀汤、撒葱，新加的敏捷点让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麻利底下压着多少惊涛骇浪。
昨晚几乎没合眼。
床底下那块巴掌大的暗沉碎片，像个散发着无形寒气的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安稳。
贴身的T恤内侧，那粒芝麻大的碎片隔着胶带，固执地传递着微弱却持续的冰凉震颤，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贴着皮肉。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裤兜里的钥匙——它和碎片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诡异的联系，时不时会毫无征兆地同步震颤一下，如同两颗隔着皮囊相互召唤的心脏。
“小陈老板，气色不大好啊？”买完菜的李大爷端着碗，瞅了他一眼，“年轻人别太拼，熬汤也得注意身体。”
“哎，谢李叔关心，昨儿…睡得有点晚。”陈默干笑两声，含糊过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冰凉的手指触到眼下，能感觉到微微的浮肿。
能不晚么？
脑子里全是浑浊河水下翻腾的淤泥、对岸便利店灯牌下那个鬼魅般的鸭舌帽剪影，还有苏晚那句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发光体”。
“老板，一碗鱼汤冻。”
清凌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投入喧嚣池塘的一颗小石子。
陈默心头一跳，猛地抬头。
苏晚。
依旧是那件浅米色风衣，长发随意挽着，细边眼镜下的琥珀色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翳，眼下的青黑浓重得连粉底都遮不住，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槁感。
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那几个透明的离心管格外显眼，其中一个里面浑浊液体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些。
“苏小姐？您…您这是…”陈默吓了一跳，这状态比昨天还差，简直像熬了几个通宵没合眼。
“没事，实验…有点卡住了。”苏晚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接过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她没像往常一样“研究”鱼冻，而是近乎急切地、小口却快速地喝着温热的汤。
那专注的神情，与其说是品尝，不如说像是在汲取某种维持生命的养分。
陈默看得心惊肉跳。
这姑娘…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想起昨天她喝完鱼汤后短暂恢复的精神头，再看看她现在这副随时要倒下的样子，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这状态，该不会真跟自己这鱼汤有关吧？
难道…鱼汤里的某种东西，能缓解她研究的副作用？或者说…能压制她接触到的某种东西？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不敢深想，连忙低头假装整理桶盖。
苏晚很快喝完了汤。
暖意似乎驱散了些许她脸上的死灰，眼底的疲惫虽然依旧浓重，但那份濒临崩溃的枯槁感总算淡去了一丝。
她长长地、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谢谢。”她付了钱，声音依旧很轻，却似乎找回了一点力气。
她没立刻走，目光落在陈默摊子旁边那个装着活鱼的水桶里，停留了几秒。桶底沉淀的淤泥中，似乎混杂着一些极其细小的、暗沉的颗粒。
“老板，”她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早市的嘈杂淹没，“你捞鱼的护城河…最近水底，是不是多了些…不寻常的‘杂质’？”她的目光锐利起来，透过镜片，紧紧锁住陈默的眼睛，“像是…金属碎屑？或者…带有特殊辐射的沉积物？”
“辐射？！”陈默差点失声叫出来，心脏狂跳！
他强行压下脸上的惊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苏小姐您可别吓唬我了！我就是个卖鱼汤的，哪懂这些啊！捞鱼嘛，水里有点泥巴沙子不是很正常？金属碎屑…可能是哪个熊孩子扔的废铁片吧？辐射…这、这太吓人了！”他语无伦次，手心全是汗。
苏晚看着他慌乱躲闪的眼神和强装的镇定，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她没再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拎着那个装着青菜和浑浊离心管的袋子，转身汇入了人流。
那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无形枷锁的疲惫。
陈默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后背的冷汗被风吹过，一片冰凉。
这姑娘太可怕了！她绝对知道些什么！
金属碎屑…辐射…她是在研究河底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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