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的烛油凝在铜盘上,像块冷掉的琥珀。小夭坐在角落捣药,木杵撞着药臼的“笃笃”声,竟压不住帐外风雪扑帘的“簌簌”响——那声音里,总像裹着点别的动静,让人心里发紧。
“九命”背对着她站在地图前,玄甲肩缝里还卡着昨夜的雪渣,肩线绷得像拉满的弓。他没回头,却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帐外的冰:“传令下去,三处哨卡加双倍人手,巡逻队半个时辰一趟。见着形迹可疑的,先扣了再说。”
亲兵领命刚走,他才转过身。冰蓝色的眼扫过小夭,指尖在案角磨了磨,像是在斟酌什么:“从今天起,你是我的随军医官。没我的话,不准踏出帅帐百步。有人问,就说你是我从山野里找的,懂北地毒。”
这话听着是命令,可小夭瞥见他耳尖沾着的雪粒——刚才他转身时,明明往她手边的药包看了一眼。她低下头,把药杵握得紧些:“是,将军。”
接下来的两日,军营里的空气像浸了冰的铁,看着沉,摸着凉。
使者没再明着找事,可伤兵营里新来的“伤员”,裹伤的布都没沾血,眼神总往帅帐飘;伙房打饭时,也总有人故意凑到小夭身边,问东问西。小夭没戳破,只安安静静配药,偶尔去伤兵营,身后也总跟着“九命”派来的亲兵——说是“保护”,倒更像陪着,不让人近前。
“九命”变得更沉默了。处理军务时,他指尖划过地图的动作会顿一下;巡查回来,见小夭在帐里晒药材,目光也会多停两秒——不是冷,是恍惚,像看着什么熟悉的影子,又抓不住。
这天傍晚,小夭正把晒干的草药分类,帐帘被掀得“哗啦”响。“九命”走进来,将个布包扔在案上,布角还带着药库的冷气。他没看她,偏着头盯烛花:“药库翻着的,你上次说缺这个。”
小夭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株品相极好的“雪参”——她前几日给士兵治寒毒时,随口提过一句军营里的雪参都晒枯了。她捏着雪参的根须,指腹蹭过冰凉的皮,突然抬头:“将军怎么知……”
话没说完,就见他已经转身,玄甲擦过帐杆,留下道浅痕。只留个背影,声音飘过来:“顺手看见的。”
小夭看着那背影,嘴角偷偷勾了勾——还是老样子,做了关心人的事,偏要装得漫不经心。
可没等她把雪参收起来,帐外突然炸起喊声,混着兵器碰撞的脆响:“走水了!粮草库走水了——!”
“九命”的剑“唰”地出鞘,转身就冲了出去。小夭也跟着跑,刚掀帘就被热浪逼得眯眼——粮草库方向的天,红得像烧着了,火舌舔着粮囤的麻布,“噼啪”声里裹着士兵的喊,连风都带着焦糊味。
更糟的是,火借风势,正往使者的营帐窜!
“护着使者!”“九命”的吼声穿透火海,他没往使者那边去,反而直奔粮草库——那里囤着全军的过冬粮,烧没了,北境的兵就得饿着肚子守边境。
小夭没慌。她扯下身上的披风,往旁边水缸里一浸,水顺着衣摆往下淌,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却还是把湿披风往头上一裹,冲进旁边起火的营帐。里面有个士兵被浓烟呛晕了,她咬着牙把人拖出来,刚放到安全处,又听见有人喊“这边还有伤员!”
她的动作快得很,给烧伤的士兵敷药时,手没抖;指挥着人用湿毯盖火时,声音也没颤——清水镇回春堂失火那年,她也是这样,在火里抢药箱,在烟里拖病人,这些早就刻进骨子里了。
另一边,“九命”在火海里像道白影。长剑劈落时,纵火的敌兵应声倒地,可他的动作突然顿了半拍——火光里,他看见小夭跪在地,给个烧伤的小兵缠纱布,侧脸沾着灰,发梢还燎了点焦,却没停手。
这画面太熟了。
像清水镇的火,像回春堂的烟,像那个扎着粗布发带的姑娘,抢着往火里冲,眼里全是韧,没半点怕。
“小心!”
小夭的喊声猛地砸过来!“九命”回神时,才看见支带着火的箭,正往他后心射——他刚才晃神的瞬间,竟没察觉!
几乎是本能,“九命”左臂抬得极快。玄甲“当”的一声挡开箭,可箭头太利,刮破甲缝,火烫的血瞬间渗出来,顺着臂甲往下淌,滴在雪地上,“滋”地冒了点白烟。
他没顾上疼,目光死死锁着小夭。她跑过来时,脸色白得像纸,抓着他受伤手臂的手,抖得厉害,眼里的慌和疼,没藏半点——和清水镇火场外,她看见他胳膊上的伤时,一模一样。
“相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不躲……”
这次,“九命”没推开她,也没纠正她的称呼。他任由她攥着自己的胳膊,感受着她指尖的凉和颤。火还在烧,烟还在飘,士兵的喊杀声没停,可他眼里,只剩眼前这个人。
记忆像决了堤的水——清水镇的药香,海底的月光,她递过来的药碗,她拉弓时的笑,还有他坠渊前,最后想着的“让她好好过”……全回来了。
他缓缓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尖蹭过她脸颊的灰时,指腹都在颤,像是碰什么易碎的东西。声音沙哑得很,却带着点久违的暖:“没事。”
小夭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九命”的冷,只有相柳的温度,像海底三十七年里,他递过来的鲛人珠,亮得能暖到心里。
眼泪“啪”地砸在他的臂甲上,又弹开。她没再哭,只是攥着他的胳膊,攥得更紧了。
火还在烧,可有些东西,已经在这火里化了——身份的壳,遗忘的冰,还有藏在心底的慌。
他是相柳,从来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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