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的秋天来得悄无声息，草甸染上了层淡淡的金，青稞架在田埂上站成排，沉甸甸的穗子垂下来，把木架压得微微弯了腰。陈默和林夏帮着卡雅收割青稞，镰刀割过麦秆的“唰啦”声里，混着老周的吆喝——他正踮着脚往青稞架上递捆好的麦束，裤脚沾着草屑，却比谁都起劲儿。
“歇会儿吧。”林夏递过去水壶，看着老周额角的汗珠子滚进皱纹里，“卡雅说这几架够吃一冬天了，不差这两把。”
老周灌了口水，抹了把脸：“那哪行？明年去雪山，不得带点干粮？我跟卡雅说好了，把青稞磨成粉，做成馕，抗饿！”他说着，突然指向远处的雪山，“你们看，雪线又退了点，往年这时候可没这么快。”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雪山的白顶确实比上个月缩小了圈，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岩石，像老人褪了色的帽檐。他心里隐隐有点不安，想起东巴纸坊老人说的“时间沙漏”——如果雪线退得太快，是不是意味着某个沙漏的流速出了问题？
“明天去看看岩画吧。”林夏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指尖在镰刀把上轻轻划着，“说不定能看出点啥。”
第二天一早，他们踏着结霜的草甸往岩画走。晨雾还没散，把岩壁裹得像块浸了水的墨玉。等雾慢慢褪去，陈默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岩画底部的“时间的指纹”那块石头，竟比上次来时矮了半寸，边缘还带着新鲜的磨损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
“是融水。”林夏蹲下身，摸了摸石头周围的泥土，湿软得能攥出水分，“今年雪化得太急，水流把石头底下的土冲松了。”她指着同心圆里的人影，那些打猎、种地的影子边缘，竟也多了些模糊的毛边，像被水浸过的画。
陈默的目光落在最中心的“守门人”影子上，胸口那枚几乎看不见的印记突然跳了一下。他想起星之民的光影里，那些流动的光团也曾有过类似的“毛边”，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或许是时间流速异常的征兆。
“回去问问纸坊老人。”陈默拉起林夏，草叶上的霜沾在裤脚，凉得像冰，“东巴文里肯定有关于雪线的记载。”
纸坊的老人正在院子里晒柿子，橙红的果子挂满竹架，把阳光染得甜甜的。听他们说完岩画的变化，老人突然叹了口气，从屋里抱出个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东巴文卷轴，最上面一卷的封皮写着“雪山纪年”。
“这是祖上记的，”老人展开卷轴，上面用朱红颜料画着雪山的轮廓，每年的雪线位置都用小点标着，“你们看，每隔六十年，雪线就会异常退一次，然后又慢慢恢复。老人说这是‘雪山在喘气’，气顺了，就好了。”
陈默凑近看，最近的一个“异常点”标注在六十年前，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铜铃，和他们在岩画附近捡到的一模一样。“六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听我师父说，那年有颗星星落在雪山上，”老人的手指划过铜铃图案，“之后雪线就开始退，退到第二年春天才稳住。也是从那年起，咱们这儿开始流行挂铜铃，说能‘顺气’。”
林夏突然想起什么，翻开东巴文词典，六十年前的纪年对应的汉字是“星落之年”，注释里画着个简笔画——一颗星星坠向雪山，旁边站着个小小的人影，胸口有个模糊的符号，像极了陈默的印记。
“是‘守门人’。”林夏的声音有点发颤，“六十年前也有‘守门人’，他稳住了雪线。”
陈默突然明白，所谓的“守门人”从来不是特指某个人，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接过这份“稳住时间”的责任。六十年前是那个人，现在轮到他，或许再过六十年，又会有新的人站出来，像青稞架一样，默默撑起一片安稳。
从纸坊回来的路上，他们绕道去了青稞田。卡雅正和老周把最后一捆青稞挂上架，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和青稞架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棵长出了年轮的树。
“明年这时候，”林夏轻声说，“咱们说不定正在雪山吃老周做的青稞馕。”
陈默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关于时间流速的不安都散了。雪线退了会再升，星星落了会再有，只要有人守着青稞架，有人记得晒柿子的甜，有人愿意把每一年的日子都过成沉甸甸的麦穗，时间就乱不了。
夜里，陈默被窗外的动静吵醒。月光下，老周正蹲在青稞架旁，手里拿着支粉笔，在木架上画着什么。他悄悄走过去一看，只见每个架腿上都多了个小小的记号，像道浅浅的年轮。
“这是啥？”陈默轻声问。
老周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他，嘿嘿笑了：“卡雅说，给架子做个记号，明年就知道它长没长个子。”他指着最粗的那个架腿，“这根最老，我给它画了五道杠，跟小张当年的红领巾似的。”
陈默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记号，突然觉得心里踏实得很。是啊，时间哪需要什么复杂的密码，不过是青稞架上的年轮，是雪线进退的痕迹，是老周笨拙的记号，是他和林夏数着日子等待的耐心。
距离星之民抵达，还有十个月。但这十个月，会像青稞穗一样，在阳光雨露里慢慢饱满，把每一分等待都酿成甜。而雪山的秘密，早已藏在退去的雪线里，藏在六十年前的铜铃里，藏在他们此刻踩在田埂上的脚步声里，只等春风再起时，轻轻露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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