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古城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陈默和林夏踩着水洼往邮局走。檐角的红灯笼淌着水珠，像挂在半空的泪，把“四方街邮局”的木牌映得发红。林夏手里攥着个牛皮信封，边角被雨水浸得发皱，上面的收信人地址是“香格里拉茶馆 老周收”，寄信人一栏空着，只画了片小小的银杏叶。
“真不告诉他我们要去查岩画？”林夏侧头看陈默，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贴在眉骨上，倒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陈默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伞骨上的水珠滴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老周那性子，知道了肯定要跟着，卡雅一个人看茶馆哪行？再说，我们只是去确认东巴文里的‘时间节点’，又不是去冒险。”
邮局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暖黄的灯光裹着油墨味涌出来。柜台后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正在用毛笔写挂号单，见他们进来，抬头笑了：“又是寄给香格里拉的？老周最近可念叨你们了，说你们再不去，他存的龙井都要发霉了。”
林夏把信封递过去，指尖在“寄信人”三个字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填：“让他猜。”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在邮戳上蘸了红泥，“啪”地盖在信封角落，日期清晰地印在上面——距离李教授说的“信使抵达”，还有整整两年。
离开邮局时，雨已经停了。天边裂开道口子，把雪山的轮廓映得像幅水墨画。林夏突然拉着陈默往巷子里拐，尽头是家老书店，门板上贴着泛黄的旧报纸，标题是“星之民遗迹新发现”，旁边压着本东巴文词典，书页被翻得卷了边。
“老板说这本是孤本，”林夏从书架上抽出词典，指尖划过其中一页，上面用铅笔标着小小的记号，“你看这个符号，和岩画中心的‘守门人’标记几乎一样，东巴文里解释是‘沙漏之心’，说能定住流走的时间。”
陈默凑过去看，符号的线条扭曲缠绕，像团被揉乱的线，却在某个角度突然看出规律——和他胸口那枚渐渐淡去的印记，有着隐秘的呼应。他突然想起在香格里拉岩画前看到的画面，星之民的透明皮肤下，流淌的银色液体里，似乎就漂浮着这样的符号。
“老板说这词典是前几年从一个老东巴手里收的，”林夏翻到扉页，上面有行娟秀的小字，“‘赠予守时者’，没写名字。”
陈默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突然觉得掌心发烫，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他抬头看向窗外，古城的屋檐下，几个孩子正围着个卖糖画的老人，铁勺在青石板上游走，画出的龙形糖画蒸腾着热气，龙眼睛的位置，恰好点成了“沙漏之心”的形状。
“去白沙古镇看看？”林夏突然提议，“那里有座东巴纸坊，据说还在用古法造纸，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白沙古镇比丽江安静得多，泥土路两旁的纳西族民居挂着玉米串，金黄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串凝固的阳光。纸坊藏在巷子深处，木门上挂着串铜铃，一推就“叮铃”作响。坊主是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在院子里晒纸浆，竹帘上的纸浆薄如蝉翼，在风里轻轻颤动。
“要做东巴纸？”老人直起身，手里的木勺还滴着纸浆，“现在年轻人不爱学这个喽，也就你们这些研究古文字的还来。”
林夏把词典递过去，指着“沙漏之心”：“大爷，您见过这个符号吗？”
老人眯起眼端详了半天，突然往纸坊里走：“你们等会儿。”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卷泛黄的东巴纸，展开来，上面画着幅奇怪的画——无数个沙漏悬在半空，每个沙漏里都装着不同的场景：有穿着古装的人在种地，有戴着眼镜的人在写公式，最底下的沙漏里，是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往雪山的方向走。
“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老人的声音带着惋惜，“他说这叫‘时间沙’，每个沙漏装着一段‘可能’，等沙漏漏完，‘可能’就成了‘过去’。但最底下这个，永远漏不完，因为是‘未来’。”
陈默的目光落在最底下的沙漏上，那两个身影的轮廓，竟和他与林夏有几分相似。他突然想起那封没填寄信人的信，想起老周念叨的龙井，想起卡雅在茶馆檐下挂的玉米串——这些琐碎的、温热的瞬间，不正是装在“现在”这个沙漏里的沙吗？
离开纸坊时，夕阳正往雪山后沉。林夏把那卷东巴纸小心地折好，放进背包，突然停住脚步，指着远处的云：“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个沙漏？”
陈默抬头，天边的火烧云果然聚成了沙漏的形状，细细的沙粒正从云端往下淌，落在古城的屋顶上，像撒了层金粉。他突然觉得胸口的印记彻底凉了下去，像块终于沉寂的石头，再没有一丝异样。
或许，所谓的“守门人”，从来不是要去“打开”什么，而是要守住眼前的沙漏——让该流走的流走，该留下的留下。
回到客栈时，老板娘正坐在院子里翻晒草药，见他们进来，递过个小小的布包：“上午有个穿蓝布衫的老人送来的，说给你们。”
布包里是两片东巴纸，用红绳系着，展开一看，上面是用东巴文写的短句，林夏轻声念出来：“雪山的雪会化，古城的水会流，只有走在路上的人，能接住时间的沙。”
纸的背面，画着个小小的沙漏，沙粒里藏着行更小的字：“明年三月，岩画会亮。”
陈默把东巴纸折成方块，放进贴身的口袋。夜风穿过客栈的天井，带来远处酒吧的歌声，混着草药的清香，温柔得像谁在耳边低语。
他知道，新的旅程已经在脚下铺开。没有需要对抗的敌人，没有必须破解的阴谋，只有时间沙漏里缓缓流淌的沙，和身边愿意一起数沙粒的人。
而那封寄往香格里拉的信，此刻正躺在邮差的背篓里，随着马蹄声颠簸着，往雪山的方向去。老周收到时会是什么表情？或许会骂句“这俩小崽子”，然后把信小心地夹进他的烟盒，和卡雅泡的龙井一起，酿成新的等待。
天边的星子渐渐亮了，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银。其中一颗格外亮，正对着雪山的方向，仿佛在说：别急，我们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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