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窗半开着,楼下茶肆的喧嚣混着雨后的茶香飘进雅间。
案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透,飘着两片嫩绿的茶叶;旁边是几碟精致茶点:杏仁糕切得方方正正,松子糖裹着金箔纸,还有卢府特供的桂花酥,用描金小碟盛着,透着几分闺阁女子的精致。
明懿公主斜倚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簪;韦沉璧端着茶盏,指尖轻划杯沿;杜翩翩和卢七娘凑在窗边,扒着窗缝往下瞧,眼里满是看热闹的兴奋。
她们派下去的几个伶俐小丫鬟,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句关于温净远的议论,又不时飞快地跑上楼来,口齿清晰地回禀最新进展。
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眼睛亮晶晶地回话:“回各位小姐,楼下可热闹了!那温探花找不到金钗,急得满头是汗呢!旁边好多人起哄,说他吹牛,根本没什么宰相千金……”
另一个小丫鬟紧接着补充:“然后就有几个促狭鬼激他,说‘空口无凭,若真有此事,你便把那位孙小姐的样貌画出来,大家一看便知是不是高门贵女!’
温探花被激得下不来台,竟真的问店家伙计要了纸笔,说要当场画下来自证清白。”
两个丫鬟凑在一起,一人掐着嗓子学温净远的窘迫模样,一人叉着腰学茶客的起哄调调,学得活灵活现。
明懿公主“嗤”地笑出声,放下玉簪,语气里满是嘲讽:“蠢货!偷窃金钗是小罪,私会宰相千金却是‘攀附权贵’的大事,他倒好,毫不犹豫选了后者。怕不是打着‘事情闹大,孙家为了名声捏着鼻子认亲’的算盘呢!孙相雷霆手段,哪里容得下他放肆。”
杜翩翩趴在窗边,笑得肩膀发抖:“可惜啊,这满楼的人,没一个好心提醒他。孙相府里哪有什么千金?就只有十二个身高八尺的儿子,个个能文能武,一人能撂倒了三个护卫,温净远要是真找上门,怕是腿要再断一次!”
卢七娘也跟着笑,却又忍不住回头看韦沉璧:“三娘,你说他能画出来吗?万一画得不像,大家会不会起疑?”
韦沉璧浅啜一口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定会画得‘尽善尽美’,那可是他眼里‘一步登天的机缘’。”
楼下茶肆里。
周围的茶客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人拍着桌子起哄:“温探花快画啊!让咱们也见识见识宰相千金的仙姿!”
有人抱着胳膊看热闹:“我看他是画不出来,根本就是编的!”
还有人偷偷递话:“别催啊,让他画,画出来才有意思!”
温净远咬着牙,指尖捏着笔泛白,先描了眉峰。
他记得那日“孙小姐”的眉是细弯的,像画舫上悬着的月;又画了鬓边的步摇,努力回忆着珍珠的光泽,连钗上的珍珠都细细点了两点,生怕旁人看不出“贵气”;裙摆的缠枝牡丹更是画得繁复,金线的纹路都描了三道,只盼着人人都看出“高门气度”。
“画好了!画好了!”他猛地抬起头,举着画纸,像举着救命稻草,“你们看!这就是孙小姐!当日她就是这般模样!”
人群凑上去,先是一阵诡异的寂静——画纸上的女子眉弯眼俏,鬓插金钗,裙摆绣着牡丹,确实是“贵女”的模样,可那眉眼、那首饰,怎么看都眼熟。
突然,人群后有人发出一声怪叫,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兴奋:“哎呦喂!这、这不是东城邹大人家的如夫人吗?!上个月邹夫人寿宴,我远远见过一次,就这细弯眉、这金蝶步摇,一模一样的!”
这话像惊雷炸响,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喊这话的人怕惹麻烦,话音刚落就缩着脖子钻出锅灶后面,只留下满场的哄笑和议论:
“邹家小妾?!怪不得温探花攥着金钗呢,原来是‘私相授受’的信物啊!”
“啧啧啧,邹大人这头顶……怕不是要绿成茶园了!”
“什么探花郎,我看是‘偷钗郎’!连人家小妾都敢招惹,胆子真大!”
温净远彻底懵了,举着画纸的手都在抖,脸色煞白如纸:“不!不是!这是孙相千金!你们胡说!你们冤枉我!”他声嘶力竭地辩解,可声音被淹没在哄笑里,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他突然记不清那日“孙小姐”的声音是不是真的柔媚,记不清面纱到底多薄,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像被人用棍子敲了一顿。
有个穿长衫的读书人凑过来,指着画纸笑:“温探花,你怕不是认错人了吧?孙相府里根本没有千金,全城谁不知道?倒是邹大人的小妾,前几日还戴着这支金蝶步摇逛街呢,好多人都看见了!”
“不可能!”温净远猛地扯住读书人的衣袖,指甲都掐进对方的胳膊,“我打听清楚了!那是苏合香!孙小姐惯用的苏合香!”
“苏合香?”读书人笑得更欢,“邹家小妾上个月刚从西域买了半斤苏合香,熏得满街都能闻到,你怕不是鼻子不好使,闻错了吧?”
雅间里,杜翩翩和卢七娘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互相搀扶着才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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