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萧玄泽笑眯眯地接见了据说一夜没睡的崔季松。
崔季松精神不济，眼中却亮得惊人。
莫凡去接过来崔季松恭敬奉上的卷轴，萧玄泽心知肚明却还是疑惑道：“崔卿，这是什么？”
崔季松的声音极有力量：“陛下，臣感激陛下知遇之恩，故而一夜未睡，写下这一册新论，以求能为陛下献犬马之劳！”
他弯着腰，却听见脚步声渐渐向自己靠近，一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崔季松颤抖着抬头，对上那双威严的狭长凤目，却在其中看见了燃烧着的火焰。
“陛下……”
“你的心意，朕都明白。卿之愿，亦朕之愿。崔卿可愿跟随朕，再现高祖时山河清明之态？”
崔季松直接深深地跪伏了下去，沉沉的声音浮了上来：“臣，万死不辞！”
目的达到，萧玄泽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今下就有一件事要交予爱卿去办，只是如此一来，爱卿可就要成为世家的眼中钉了。”
崔季松嘴边的肌肉颤抖：“陛下请说，即使臣死在这条路上，臣也心甘情愿。”
“朕自然不会让爱卿有事的。”
萧玄泽把自己要开设盐铁司、挑选民间可用商人的事统统告诉了崔季松，而后道：“朕过两日就要下旨，你若不愿，现在出宫，朕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若你答应了，前方之路可就非常道长且阻了。”
崔季松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并且还举荐了他手底下一个小吏和自己一起。
“王逾明？这个名字朕有印象，似乎上次殿试拿了探花，却自请去御史台做个小吏。”
崔季松点头：“正是，这些日子臣与他相交，可见此人心性至纯。而且，此人也是皇后娘娘表兄，可为陛下所用。”
听见皇后表兄，萧玄泽心头梗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既如此，朕就命你为盐铁司使，为三品官，王逾明为副使，算作五品官，你们要将这件事办好。”
崔季松极快地应了下来，正要告退却又听见帝王道：“皇后这些日子许是还不习惯宫中的生活，你去见见她……或是母后吧。”
崔季松刻意忽略了崔太后，恭敬道：“是，臣遵命，这就去拜见皇后娘娘。”
萧玄泽注意到了，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挥挥手让他下去。
时隔十年，崔季松再一次站在了望仙门前，这里是前朝和后宫的分隔。
他苦笑了一下，毕竟上次来这里，他的记忆很不好。
幸好未央宫不完全属于后宫，他不用进去。
一个清丽的青衣女子走了过来，含笑道：“崔大人，娘娘已经在等您了。”
这人正是越欢，奉了崔韶仪的命令来迎人。
崔韶仪一看见崔季松，就高兴地从鸾凤椅上走了下来，上下扫视了一下：“三叔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除夕夜，崔季松在百般催促下归家吃了个团圆宴，宴席一结束又匆匆离开了。两个人也不过在席间打了个招呼说了两句话，那时候的崔季松还是萎靡不振、意志消沉的状态，今日一看倒叫崔韶仪放心许多。
她这些日子在宫中确实是清减了许多，用膳也用不进，乍一见亲人，她就高兴地命南星去传膳。
“娘娘……臣是外臣，这不合规矩。”
崔韶仪撇了撇嘴：“是陛下让三叔来的吧，那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破例一次无妨。”言下之意，就是就算这消息传出去，那些老顽固也可以去找萧玄泽闹。
入座后，崔季松看着自家侄女不像是受过委屈的样子，又叹了口气：“从前我就让大姐和大哥不要送你入宫，可他们从来不听我的。唉……昭儿、娘娘，臣本来希望您能在宫外寻一良缘，而不是进了这深宫。”
崔韶仪的笑容淡了几分：“这也是我的决定，没事的。”看见崔季松难过的神情，她安抚地笑了笑。
其实崔季松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他真的十分怜惜这个侄女。从前崔韶仪出生时他也才十四岁，与其说他是崔韶仪的叔叔，十几年来他倒更像是崔韶仪的哥哥。他在家时也十分宠爱崔韶仪，那时候在兰台学馆读书，每月一点点银钱都被他拿去买小玩意儿送给崔韶仪了。
崔季松这才想起正事，试探性道：“娘娘，您可知道陛下的计划？”见她点头，崔季松一瞬间就明白崔韶仪进宫一定和陛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想起自家大哥从小对家中女儿事事以家族为先的教育，崔季松眼中划过一丝悲凉。他几乎可以猜到崔韶仪进宫的原因了。
崔韶仪无奈地笑了笑，屏退左右低声道：“三叔，有些路是非走不可的。我与陛下有约定，为的是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中能为崔家留一条退路，而三叔和陛下守的是天下，倒不必顾虑我了。更何况，我甫一进宫就是皇后之尊，享万人供养，有什么不好的呢？”
崔季松瞳仁微颤，声音发涩：“可是你从前说……”
崔韶仪沉声道：“没有从前。三叔，乱世将至，你我皆已入局，再没有退路了。”
在家国天下面前，她从前那些小小的期望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当然，崔韶仪从来都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丢掉了自由捡起了责任，那一时半会儿的怅然也很快就随风消散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滞涩了一下，崔韶仪很快岔开话题。
既然萧玄泽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三叔就是自己人了。一言一语中她还听说了王逾明的事，不由得惊讶道：“大表哥竟如此出色，我真是自愧不如。”
崔季松笑道：“昭儿不必自谦，我自小看着你长大，便知道你的才情不输给任何一个人，说是有丞相之才也不为过。”
崔韶仪知道他打趣自己，突然又想起来另外一件事，好奇地问道：“三叔，你就没有遇上什么心仪女子吗？若是现在说出来，我立刻就可以给你们赐婚的。”
崔季松的婚事是崔家的一件大事，每每家中长辈提起他都是一阵头痛。
按理，大邺男子及冠不久就可以娶亲，崔季松却硬生生留到了二十有九，摔碎了永宁城中多少贵女的芳心。
崔季松顿了一下道：“臣并无此想法，娘娘不必为臣操心。”
他匆匆又用了两口，便说自己要去和王逾明商讨此事了，着急忙慌告退了。
崔韶仪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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